赵榛几乎一夜未眠。
晨光透窗,依然不觉丝毫困倦。
他将千字文书卷从头至尾再读一遍。眼前不再是一个个字,也不只是一笔一划,而是一招一式,皆如蝶舞翩翩,飞鱼灵动。戟端所至,落笔成书。
推门而出,冷风拂面,竟觉阵阵快意。
大名府的冬天似乎比汴京更寒,风也更凉。在千字文的一字一画中,赵榛寻到了丝丝暖意。
尽管“轻佻,不足以临天下”,尽管懦弱屈膝,失国被掳,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血浓于水。那个从容执笔,俊逸飘洒的身影又浮印在灯光烛影里。
整个冬天,大名城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安。
金人遁去,似乎就此便消逝了踪迹。
马扩依旧每日紧张忙碌,巡视城防,加固修复城墙,操练兵士。赵榛每每也参与其中,但更多的时间是待在房中,读兵书,读千字文书卷,练戟。
倦了,烦了,就去灵儿那里,看她给人诊病,陪大通老人说说闲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一家古老的水车,虽然笨重陈旧,依然不知疲倦地吃力转动。
渐近上元。
古时称“夜”为“宵”。正月十五日是上元天官赐福的日子,正月为元月,十五是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所以也称元宵节。
正月里,正月正,正月十五闹花灯。
三十的火,十五的灯。
一入新正,灯火日盛。
照依东京汴梁的体制,往年这个时候,大名府都要大张灯火,全城军民同乐。
今年因金兵压境,怕惹出祸端,本是要歇了放灯。可上元节毕竟是宋人一年中最重要最盛大的节日,没了灯火,这年总觉得没过完。
眼下金兵已经退去,让百姓们好好乐呵一番,也算是去去晦运,压压惊。
王如龙极力主张一切如常,营造太平年景的盛象。马扩也不想拂了满城百姓的心意,两人于是一拍即合。
马扩令增加了守城的兵士,各大城门对来往的人格外严加盘查;又特别安排沙真带了铁骑骑兵,绕城巡逻。
天刚擦黑,灵儿就拉着赵榛出了门。
晚饭早早就吃完了,灵儿特意煮了“浮圆子”。爷爷借口人多,腿脚也不灵便,自己说不要跟着一起观灯。
灵儿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也怕爷爷累着。而且和爷爷一起出门,走路慢慢吞吞的,老是要等他。这上元节人这么多,挤丢了也不一定。
她去给爷爷铺好床被,灌了汤婆子(暖足瓶),嘱咐几句,才放心走开。
赵榛穿了灵儿新做的棉袍,喜气洋洋。
灵儿一袭白衣,乌髻高耸,插了一支银钗,俏艳艳一张粉脸,目若秋水。
家家灯火,处处管弦。
街上已经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两边茶坊酒肆的门前,都挂满了灯笼。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熠熠闪光。
前街后巷,家家户户的门前也都挂着灯,五采琉璃泡灯如繁星闪烁。
沿街而行,人声鼎沸。也许是被战争的阴云压抑得太久了,才入夜,大街小巷已是摩肩接踵,行人如蚁。
苏州的五色琉璃灯,福州的白玉灯,新安的无骨灯,应有尽有。
灯以苏州、福州为冠,新安灯虽是晚出,却更为精妙绝伦。
苏灯大者直径三四尺,五色琉璃制成,上有山水人物,花竹翎毛,光彩炫目;福灯通体洁白,如清冰玉壶,爽彻心目;新安灯灯圈灯骨全部用琉璃所制,剔透纤巧,更加奇巧。
走马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珠子灯,以五色珠为网,下垂流苏,或为龙船、凤辇、楼台故事;羊皮灯,镞镂精巧,五色妆染,如影戏之法;罗帛灯,或为百花,或细眼,间以红白,此种最奇。
上元之夜,不管是官宦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不约而同地上街观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来来往往。大人头上戴着灯,小孩子手里挑着灯,闪闪烁烁,溢彩流光,好不热闹。
好多人头上插了枣栗大小的灯球,还饰以珍珠和翡翠,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有好事者甚至戴了“火杨梅”。那是将干枣粉和木炭屑拌在一起,浇上油蜡,团成圆球,穿到铁枝上,点着放在头顶。
人群一阵涌动,只见几十个人举着一个龙灯风风火火奔过来。
那龙灯用竹篾扎成,外面包裹白布,布上以蓝笔画出龙鳞,竹篾中间安置灯烛点亮。赵榛眼睛一亮,那分明就是汴京城的万龙灯。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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