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吧!”
马扩低下头,半天无语,狠狠叹口气,向马车一挥手,恶声说道:“走吧!”
马三如临大赦,倨傲之情全无,连连拱手,上前将一大包银子递到马扩手中。
马扩一甩手:“少啰嗦,走!”
马三慌忙从地上捡起银子,招招手,上了马车走了。
大通老人和灵儿几乎没日没夜地忙着。
即使有官府的太医和医士,人手仍是捉襟见肘,调配不及,不得不又找了一些厢兵和年轻妇女来帮忙。
除了煎汤熬药治疗病患,灵儿还按照爷爷的方子,使人采买大批羌活、大黄、柴胡、细辛、吴萸等草药。召集众人,共研成粉末,装入一个个香囊,分发给那些未染病、居家不出的居民。
大通老人的药起了作用。
原来几乎天天有人死去,慢慢地死讯越来越少,最后终于不再有人因病致死了。
查禁的时间也一天天缩短。大名城渐渐有了一些生气。晴好的日子,街上可以见到一些出来晒太阳透气的居民。
全城解禁的那天,城里城外鞭炮声响个不断。
人们纷纷从家中涌到街上,跑到漳河边。
几十天的时间,好像过了几十年,再见面完全是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通老人和灵儿却病倒了。
日夜的忙碌,很少休息,加上无时不刻和病患待在一起,一老一小两个终于支撑不住了。
大通老人病的尤其厉害。脸色通红,脖颈下显出浅浅的黑色斑点,整日整夜不停地咳嗽,想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了。
灵儿虽然稍稍好一些,却也是呼吸急促,气喘如牛,身子瘦的像枯树枝,苍白的脸上仿佛只嵌着两只大大的眼睛,还时常在昏睡中。
赵榛急得唇边都起了燎泡。守在灵儿和大通老人的床边,三天三夜几乎没合眼。
胡太医来过好几次,对大通老人的病情却连连摇头。
老人年事已高,身弱体虚,加上连日操劳,恐怕已染了瘟疫。照着情形下去,很难看到康复的希望。
灵儿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清醒时,就挣扎着要去看爷爷,赵榛哪里肯让她动。昏迷时,总是喃喃喊着赵榛的名字。
赵榛看着病床上已不成人形的灵儿,握着她枯瘦如铁的手,不禁泪水涟涟。
也许是年轻的身体多些抵抗力,在服了几剂汤药后,灵儿的病情竟有了起色。
赵榛心宽之余,仍在为大通老人担心。
已经是第十一个夜晚了。
灵儿和老人服下汤药,都沉沉入睡了。
夜静得出奇。
赵榛盯着莹莹灯火,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头一歪,靠在床边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赵榛隐隐听得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声音微弱却清晰,赵榛疑是在梦中。可那声音并未消失,还在耳边响着。
他终于睁开眼。
灯花突然摇落,房间里暗了一下,复又变亮。
赵榛终于听清那声音发自大通老人。
他一惊,睡意全无。
灯火摇曳,大通老人的脸上明暗不定。他眼窝深陷,嘴唇抖动,吃力地喊着。
赵榛忙走过去,掖了掖被角,握住了老人从被子里伸出来的干硬冰冷的手。
老人眼里闪过一丝欣喜,示意赵榛靠近些,声音悲凉:“王爷,老朽这一关看来是过不去了。毕竟这一把年纪了,没啥想不开的。只是我走了,灵儿这孩子在世上无依无靠的,我终放心不下。”
老人的胸脯起伏,不停地喘息着:“老朽不自量力,像把这孩子托付给王爷。不知王爷可愿意?”
赵榛眼中溢满泪水,紧紧握着老人的手,使劲点头:“爷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灵儿。”
大通老人喉间一动,一阵猛咳。
赵榛赶忙倒了一杯水,扶着老人稍稍仰起身子,分了好几次,才把半杯水喝下去。
大通老人还想说些什么,可一阵急促的呼吸后,终于还是躺了下去。
灵儿还在沉睡。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畔,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赵榛看得一阵心酸。
灯焰突地一长,啪嗒一声,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
赵榛听见自己的心通通在跳。
风声细细。
院子里老榆树上的乌鸦,忽然呱呱叫了几声。
大通老人走了。
衰迈的身体,终于未能抵抗住可怕的瘟疫。
在一个起风的夜里,大通老人停止了呼吸。
灵儿稍稍能起床,抱着爷爷的身子哭嚎,连嗓子都哑了。任谁来劝,也不肯撒手,最后竟哭得晕了过去。
尸体在一大早就被装入棺材,要由专门的车子拉出城去。
灵儿哭得声嘶力竭,死死抓住着棺木,不让车走。
众人再三劝说,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顾羽狠下心来,将灵儿的手用力扒开,车子才走了去。
灵儿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眼神空空的,大张着两手,嗓子却再也发不声来。
瘟疫随着阴霾的天气散去。
躺了半个月后,灵儿终于从床上起来,被赵榛搀扶着走到院子里。
阳光很好,是春天特有那种的温热却又微凉的风。
院子里,梨树和枣树已是满树绿意。
新生的黄绿的嫩芽,在阳光里,闪着萌萌的光泽。
灵儿看着院子里的一切,止不住大哭起来。
大名城的街巷,重又恢复了往日人来车往的热闹景象。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可失去了家人的人们,无比真切地感觉到:过去的日子永远不可能再来了。
座座新坟,乱世生死。
不管多痛的灾难,人总是要学着忘却。因为死了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却仍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