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安瞪大了眼睛,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忠尧作了个手势,说道:“长恭兄不妨先且言之。”
曹仁安略作沉吟,徐徐说道:“王徽之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偟,咏左思《招隐诗》,忽然忆及戴安道。彼时,戴安道人在剡(shàn)地,当即夜乘小船就往寻之。经一宿方至,却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徽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徽之与苏东坡皆是超然洒脱,清趣逸绝之人,同样是夜半无眠,逸兴神来,跑去找故友解闷。只不过,一个遂了心愿,另一个到了故人家门口却又兴尽而返,雪夜清兴也。”
忠尧听得兴起,一拍大腿,说道:“好一个雪夜清兴!”
曹仁安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瞥了忠尧一眼:“贤弟,轮到你了。”
忠尧收敛神色,正色道:“长恭兄且听小弟道来。书圣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字子猷,第七子王献之,字子敬,二人俱病笃,而献之先亡。王徽之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
献之素好琴,徽之便径入坐于灵床上,取献之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听了这个故事,曹仁安不禁思绪万千,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嗟叹一声,道:“高山流水遇知音,知音既往,生有何欢?你我二人相见恨晚,一生得一知己足矣!”
忠尧朗声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此生有长恭兄为伴,不虚此行!”
说罢,二人凝睇相望,忽而同时仰天长笑。
过了一会儿,忠尧忽然问道:“长恭兄,你说这大宋六贼之一的梁师成真的是苏学士庶出的儿子吗?”
“这是桩公案。世人皆有传言,甚至连皇帝都信。你不信?”曹仁安反问道。
“小弟……不太相信。”忠尧犹豫了一下,呵呵笑道。
曹仁安微微一惊,问道:“哦?梁师成不是一直对苏家很好吗?他挽救了苏轼的诗文,待叔党如亲兄弟,曾谕自家宅库云,苏轼之子苏过使钱一万贯以下,不须覆,无须上报。这样你还不信?”
忠尧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信。挽救诗文一事属实,可‘待苏家叔党如亲兄弟’此事有待商榷。新旧党之争,时天下禁诵苏文,其尺牍在人间者皆已毁去,梁师成诉于帝曰:‘先臣何罪?’自是,苏公之文稍出于世。梁师成以一介奄寺,逄迎希宠,假托文人之裔,固自可笑,然因其假借,使一代文雅流传至今,事固有待而兴也,亦大奇矣!”
曹仁安点了点头,道:“苏学士当年遭逢贬谪,遣散家仆、将侍妾赠与好友之时,的确有两个侍妾怀有身孕,其中一位侍妾送给了一户梁姓人家。这位侍女后来在梁家怀孕,没有足月就生下了梁师成,从时间上推算,梁师成应该是苏轼的庶子。苏家后人虽然没有接纳梁师成,可也并没明确否认这个传闻。”
忠尧坚持己见,语气坚决:“可小弟仍然不信。”
曹仁安乐了,瞪大了眼睛问道:“这是为何?”
“直觉。”忠尧若有所思,说道,“若一定要说个原因,或曰指鹿为马,梁师成自言苏轼庶子,也许与童贯自谓韩琦遗腹子一样,如出一辙吧。苏家后人未明确否认的个中原因,也许因为梁师成权势太大,他们不敢轻易得罪,因为之前梁师成已经让苏元老吃过暗亏了。”
“喔?有意思,说来听听。”曹仁安绽颜一笑。
忠尧策马徐行,缓缓说道:“梁师成此人稍知书,不能文,略通诗句而高自标榜,外表愚讷谦卑,看上去老实厚道,不似能说会道之人,实则内藏奸诈,善于察言观色,处事十分老道,故一度深得徽宗宠信,否则也不会官至检校太殿。凡御书号令皆出其手,因之权势日盛,贪污受贿,卖官鬻(yù)职等无恶不作,甚至连一代奸相蔡京父子也趋于谄附,故时人称之为‘隐相’。”
“嗯,梁师成确实权势滔天,最多时身兼一百多个官职呢。”曹仁安沉思了一下,颔首道。
忠尧条分缕析地说道:“据说,经年累月,这梁师成琢磨出了一些门道,找来几个书法小吏模仿徽宗笔迹伪拟圣旨下传,外廷人不知底细,也不辨真伪,实属胆大包天。这样的人谁敢得罪?
彼时,苏东坡名望甚高,享有清誉且桃李满天下。某日,梁师成忽发奇想,来到苏轼伯父苏焕的曾孙苏元老家,自言为苏轼外子,因缘欲见之,且求其文。其实,求文是假,他的真实意图无非就是想尝试通过苏家族人求一认同,日后好以苏轼遗腹子身份自居。可惜,苏元老外和内劲,不妄与人交,拒不答从。
梁师成在苏元老家碰了一鼻子灰,心有不甘。不久,言者遂论苏元老学术不端,颇仿轼、辙,且为元佑邪说,不宜在中朝为官,遂罢太常少卿,改为提点明道宫,去道观领微薄祠禄了。
何谓祠禄?大臣罢职,令管理道教宫观,以示优礼,无职事,但借名食俸,谓之祠禄也。
经此一事,苏元老叹曰:‘昔颜子附骥尾而名显,吾今以家世坐累,荣矣。’未几,便卒然过世,年仅四十七岁。所谓‘附骥尾’等言语,表面看是在自谦,实乃暗寓对梁师成‘蝇附骥尾’深衔其恨也。”
“嗯,分析得很有道理。愚兄也不得不赞同你啊!”曹仁安笑道,“其实,你的直觉是对的,从苏轼的三儿子苏小坡对梁师成的态度亦可见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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