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的美。有反抗精神。我们应当培养她使她找到正确的道路。你认为怎么样?”
罗大方回身看了他一眼笑笑说:“对应当把她引到革命的路上来。”
夜虽然是年夜拂晓之前街上也已经行人稀少只有昏暗的街灯稀稀落落地照着马路上偶尔走过的行人。卢嘉川在和罗大方分手之前他们又谈了些工作问题。卢嘉川从南京示威回来之后北大早已不能存身党已经调他离开学校专门做秘密的学生工作。这时他嘱咐着罗大方:“你要尽可能利用你父亲的关系在北大存身下去。想想反动者的压迫越来越紧我们许多人都不能再公开活动所以你和徐辉要尽可能迷惑敌人必要时才能给敌人突然的袭击。告诉你李孟瑜在唐山煤矿上他做起工人工作来啦。”
“真的吗?”罗大方站住脚高兴地瞪着眼睛瞅着卢嘉川“老卢我可也想去。在知识分子当中工作真是麻烦。”
“别说了再见!”卢嘉川远远瞧见有人迎面走来他轻轻推了罗大方一下就和他分了手。接着一边摇摆着身子一边高声唱起来:
八月十五月光明――薛大哥在月下……
他摇摆着唱着消失在马路旁边的小胡同里。
余永泽在开学前从家里回到北平来。他进门的第一眼看见屋子里的床铺、书架、花盆、古董、锅灶全是老样儿一点没变可是他的道静忽然变了!过去沉默寡言、常常忧郁不安的她现在竟然坐在门边哼哼唧唧地唱着好像一个活泼的小女孩。尤其使他吃惊的是她那双眼睛――过去它虽然美丽但却呆滞无神愁闷得像块乌云;现在呢闪烁着欢乐的光彩明亮得像秋天的湖水里面还仿佛荡漾着迷人的幸福的光辉。
“看眼睛知道在恋爱的青年人。”余永泽想起《安娜?卡列尼娜》里面的一句话灾祸的预感突然攫住了他。他不安地悄悄地看了她一会儿趁着她出去买菜的当儿他急急地在箱子里、抽屉里、书架上甚至字纸篓里翻腾起来。当他别无所获只看到几本左倾书籍放在桌上和床头时他神经质地翻着眼珠轻轻呻吟道:“一定一定有人在引诱她了。”
道静看见余永泽回来高高兴兴地替他把饭预备好。他吃着的时候她挨在他身边向他叙谈起她新认识的朋友、她思想上的变化和这些日子她心情上的愉快来。她想他是自己的爱人什么事都不该隐瞒他。谁知余永泽听着听着忽然变了颜色。他放下饭碗皱紧眉头说:“静想不到你变的这么快……”沉了半晌才接着说“我我要求你别这样――这是危险的!一顶红帽子往你头上一戴要杀头的呀!”
一句话把道静招恼了。八字还没一撇什么事也没做不过认识几个新朋友看了几本新书就怕杀头!她鄙夷地盯着余永泽那困惑的眼色半天才压住自己的恼火激动地出乎自己意外地讲了她自己从没讲过的话:“永泽你干吗这么神经过敏呀?你也不满意腐朽的旧社会你也知道日本人已经践踏了祖国的土地为什么咱们就不该前进一步做一点有益大众、有益国家的事呢?”
“我想我想……”余永泽喃喃着“静我想这不是我们能够为力的事。有政府有军队我们这些白面书生赤手空拳顶什么事呢?喊喊空口号谁不会。你知道我也参加过学生爱国运动可这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现在我想还是埋头读点书好。我们成家了还是走稳当点的路吧……”
“你真糊涂!”道静气愤地打断他的话喊道“你才是喊空口号呢!原来你就是这么个胆小鬼呀!”
余永泽用小眼睛瞪着道静愣愣地半晌无言。忽然他脸色白双唇抽搐把头埋在桌上猛烈地抽泣起来。他哭得这样伤心比道静还伤心。他的痛苦与其说是因为受了侮辱还不如说是深深的嫉妒。
“……她、她变得残酷这样的残酷一定变心了。爱、爱上别人了。……”他一边流着泪一边思量着。他认为天下只有爱情才能使女人有所改变的。
吵过嘴道静和余永泽虽然彼此有好几天都不大说话可是她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做饭洗衣也轻声哼着唱着快乐的黑眉毛扬得高高的。完了事就抱着书本贪婪地读着。一点钟、两点钟过去了动也不动、头也不抬那种专注的神情好像早已忘掉了余永泽的存在和这间蜗居的滞闷。她的精神飞扬到广阔的世界里去了。可是余永泽呢他这几天可没心思去上课成天憋在小屋里窥伺着道静的动静。他暗打主意一定要探出她的秘密来。可是看她的神情那么坦率、自然并无另有所欢的迹象他又有点茫然了。
晚上道静伏在桌上静静地读着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做着笔记加着圈点疲乏的时候她就拿起高尔基的《母亲》。她时时被那里面澎湃着的、对于未来幸福世界的无限热情激荡着、震撼着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与满足。可是余永泽呢?他局促在小屋里百无聊赖只好拾起他最近一年正在钻研的“国故”来。他抱出书本挨在道静身边寻章摘句地读起来。一大叠线装书排满了不大的三屉桌读着读着慢慢他也把全神贯注进去了。这时他的心灵被牵回到遥远古代的浩瀚中和许多古人、版本纠结在一起。当他疲倦了休息一下稍稍清醒过来的时候――“自立一家说”――学者――名流――创造优裕的生活条件……
许多幻想立刻涌上心来鼓舞着他使他又深深埋下了头。
道静呢她不管许多理论书籍能不能消化也不知如何去与实际结合只是被奔腾的革命热情鼓舞着渴望从书本上看到新的世界找到她寻觅已久的真理。因此她也不知疲倦地读着。就这样一今一古、一新一旧的两个青年人每天晚上都各读各的直到深夜。自从大年初一卢嘉川给道静送来她从没读过的新书以后她的思想认识就迅地变化着;她的感受和情绪通过这些书籍也在迅地变化着。多少年以后她还清楚地记得卢嘉川给她阅读的第一本书名字叫《怎样研究新兴社会科学》。在大年初一的深夜里她躺在被窝里忍住寒冷――煤球炉子早熄灭了透风的墙壁刮进了凛冽的寒风。但她兴奋地读着、读着读了一整夜直到把这本小册子一气读完。
卢嘉川给她的仅仅是四本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写成的一般社会科学的书籍道静一个人藏在屋子里专心致志地读了五天。可是想不到这五天对于她的一生却起了巨大的作用――从这里她看出了人类社会的展前途;从这里她看见了真理的光芒和她个人所应走的道路;从这里她明白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原因明白了她妈因为什么而死去。……于是她常常感受的那种绝望的看不见光明的悲观情绪突然消逝了;于是在她心里开始升腾起一种渴望前进的、澎湃的革命热情。……
书看完了她盼望卢嘉川再来借书给她看可是他没有来。她向白莉苹、许宁那里借到许多政治、经济、哲学、文学的书。有许多书她是看不懂的像《反杜林论》、《哲学之贫困》她看着简直莫名其妙。可是青年人热烈的求知**和好高骛远的劲头管它懂不懂她还是如饥如渴地读下去。当时余永泽还没回来她一个人是寂寞的因此她一天甚至读十五六个钟头。一边吃着饭一边也要读。钱少了她每天只能买点棒子面蒸几个窝头吃。懒得弄菜窝头不大好吃可是因为捧着书本全神贯注在这上面一个窝头不知不觉就吃完了。自从明了这种“佐食法”她对于书本一会儿也不愿离开。
“许宁请你告诉我:形而上学和形式论理学是一个东西吗?”
“辩证法三原则什么地方都能够应用那你说否定之否定应当怎么解释呢?……”
“苏联为什么还不实行**社会?中国要到了**社会那将是个什么样子呀?”
许宁常去找白莉苹顺便也常看看她。每次见到他道静都要提出许多似懂不懂的问题。弄得许宁常常摇头摆手地笑道:“啊呀小姐!你快要变成大腹便便的书虫子了!人怎么能一下子消化掉这么多的东西呀?我这半瓶子醋可回答不了你。”话是这样说可是谈起理论许宁还是一套套地向道静谈得津津有味、头头是道。道静深深为她新认识的朋友们感到骄傲和幸福。于是她那似乎黯淡下去的青春的生命复活了她快活的心情使她常常不自觉地哼着、唱着好像有多少精力施展不出来似的成天忙碌着。这心情是余永泽所不能了解的因此他生了怀疑他陷在莫名其妙的嫉妒的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