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暮色已经很浓了,天边甚至已经有星星蹦出来。吊脚酒楼就在湖边水里,踩踏板而上。四角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红光照映已经结冰成了白色镜盘的湖面,红白相间,煞是可爱。
没等卓然吩咐,小厮郭帅便已经抢先跑进了酒楼,他陪着县尉来过很多次,对这早就已经熟了。郭帅跑进吊桥酒楼里头,门口迎接的店小二,瞧见他赶紧点头哈腰迎了上来:“小哥,你来啦,听说前些日子县尉大人身子不好,现在已经能出来喝酒啦?”
郭帅笑呵呵的说:“是呀,前些日子县尉大人得了急症,几乎就要死了,郎中都说没气了,突然,县尉大人嗖的一下睁开眼睛,一下坐了起来,跟没事人似的,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老太爷高兴的抱着县尉大人大哭。过了这些日子,县尉大人身体已经完全看好,这次还破了案了呢,给那可怜的老太婆申冤了。你可听说了?”
这种事情在茶肆酒楼那是穿得最快的,古代没有其他传播信息的工具,主要就是口口相传。而茶肆酒楼又是三教九流经常聚集的地方,庞知县为了制造舆论,故意让人散布连环奸杀案已经破案的消息,因此,卓然侦破案件抓住真凶的事早已经传开了。
这店小二自然也知道,脸上满是钦佩之色,说道:“是啊,县尉大人真有本事。”
“我们县尉大人本事大着呢。行了,少扯闲话,大人马上就进来了,赶紧张罗吃的。我们县尉老爷跟京城开封府来的云捕头要乘船在江上垂钓,欣赏湖中月景,喝酒吟诗。你准备一叶扁舟,把吃的都放上去,暖阁的火炉要生得旺旺的。”
郭帅说一句,店小二就答应一句,一边答应着,一边忙着跟里面的店小二招呼,准备扁舟和酒水菜肴。
卓然跟云燕迈步进了这吊桥酒楼,先到一处火炉前坐下,等着他们安顿。
云燕四处张望,见吊脚楼上客人不多,大多是一些布衣,像卓然这样的官员到此也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格外注意。不过那些人跟卓然似乎都很熟悉,只是谦卑的笑笑,拱手施礼,心中不尽暗自称奇。心想这位县尉大人还当真是亲民,到这吊脚楼来喝酒,跟百姓平等,并没有一般的父母官那般虚荣,十分的平易近人。
掌柜亲自来张罗,陪着笑跟卓然说话,又跟云燕打了招呼,亲自端着火炉放在那小舟的客舱里。
菜肴倒也不如何精致,只是大众口味,到这个地方来,吃的就是一种享受,而不是饮食本身,所以云燕也没多说,便跟卓然一起迈步走上了扁舟。
撑船的是一个中年妇人,有些富态,她先给两人福了一礼,然后用长长的竹篙在吊桥酒楼的边上用力一撑,那扁舟便如离弦的箭,往湖心划了过去。
云燕瞧见湖面白茫茫的满是积雪和冰,不禁有些诧异,问道:“我瞧着河水都结冰了,这船难道是在冰上行走吗?可是又不像啊,这是怎么回事?”
坐在船尾的郭帅抢先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净月湖冬季结冰,但冰层不厚,吊桥酒楼的掌柜每日里都叫伙计破冰开道,一直通向湖心。但白天破冰,夜晚河道又会结冰,木船却也能破,就像在冰上走一般。”
云燕哦了一声,探头看了看船舱外,不时有叮叮咚咚的撞击声。云燕不尽感叹说:“这掌柜的倒也是个风雅之人,居然能想出这个主意来,这是要费不少功夫吧。”
船娘咯咯的笑着说:“那也不是他一个人做的,我们撑船的也在帮着开这河道,不然整个湖都冻住了,谁又会来撑船呢?那我们可就没得钱赚了,所以在湖上从各个方向都有船道通向湖心,这些船道也都是我们撑船的人跟吊脚酒楼的伙计们一起开的,倒是我们还出力更多呢。”
“那是应该的,毕竟乘船在江上游走,主要还是你们船家有的钱赚。”
“唉,这也是个苦营生,一艘船一两个时辰,最多也就挣个二三十文,又冷又冻的,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做这样的苦营生呢?”
卓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笑说:“瞧你说的这般可怜,行,等会我给你六十文钱。”
船娘欣喜不已:“客官说的可是真的?可别拿奴家来戏耍。”
郭帅眼睛一瞪,说道:“你当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你可知道跟你说话的是谁嘛?是我们武德县的县尉大人,大老爷金口白牙怎么会哄你!”
这之前卓然是很少的在这湖面上游玩的,也就是在酒楼里吃吃饭,吹吹牛喝喝酒就走了,所以这些撑船的船娘大多不认识他,听到小哥这样说了,顿时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忙抬手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叫你胡说八道。——大老爷,你可千万别怪罪,我们撑船的不懂礼数。”
卓然微笑道:“没事的。”
船到湖心,一轮明月已经高高的挂在了天边,他们的船缓缓地在河道中游荡,一直划到湖心。然后又沿着另外一条航道往另一侧的湖畔划去,即将到岸便又调转,往湖心划。
上船之前,两人心中还都想着在船上该讨论些什么,可是真正上了船,看见这一轮清冷的月亮挂在夜空之下,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寒风徐徐吹来,虽有些冷,却不怎么无趣,两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感受着这夜的宁静,直到卓然端起酒杯与她斟酒。云燕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抢过酒盅替两人斟满了酒。
卓然说道:“感谢云燕捕头到武德县助我破案,使我获益良多。”
云燕却正色摆手说道:“你说反了,应该是我感谢你,我不仅知道了你神奇的破案本事,更赏析了你超凡脱俗的一首绝妙诗词,希望你可不要撵我走,我还想多跟你学些本事呢。”
卓然呵呵笑着说:“有云燕姑娘这样飒爽英姿并且美貌倾城的女子陪伴左右,我卓然何幸之有啊!”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当下,云燕不由俏脸一红,低下头去,又飞快地瞅了他一眼。
她不知道这样的调侃对于卓然这个现代人来说简直是毛毛雨,可是对于古人来说,那就已经是出格的调笑了。
两人喝了几杯之后,云燕端起酒杯站在船头,环目四顾,只见白茫一片,说道:“直到此刻我才能感受到柳宗元所说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那种意境。这四周极其幽静,只有雪花飘落,要是披上一件蓑衣拿着一根鱼竿船头垂钓,岂不是快意。”
卓然笑了,说:“那首诗写的是一个老头,若是换成一个像姑娘般绝美的女子,只怕他就无法享受这万籁俱寂的宁静了,那年轻人怕都要到这里来一睹姑娘的芳容,你想安安静静钓鱼,只怕也是做不到的了。”
尽管云燕知道卓然是玩笑之词,但是听卓然对她容貌的夸赞,不由得芳心一阵慌乱,赶紧把头扭过去,又望向湖畔,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船娘听到两人一直都不说话,今天得了双倍船钱,心中甚是高兴,便想打破这沉闷,一边撑着船说道:“老爷,姑娘,要不我给你们唱一曲助助兴?”
云燕立刻抚掌道:“极好!听惯了诗词歌赋,高雅的文人墨客们的吟诵,听听撑船游舟的船娘的山歌到是别有一番风情,你快唱来。”
得到云燕的夸赞,那船娘顿时多了几分勇气,于是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扯着嗓子唱了起来,这声音高亢嘹亮,在江上远远传了出去:“蜘蛛牵网半边丝,无挂墙根无挂篱,挂篱挂壁有人见,挂在哥心无人知。
云燕抚掌叫好,连声说道:“果真是一首好歌,表达了思念心上人的女子心中的惆怅和哀怨,这歌词虽然通俗直白,往往这样的语言更能打动人心。尤其是用蜘蛛丝和情网相比,更是绝妙,对吧,我的县尉大老爷?”
云燕扭头望向呆呆坐在船舱上的卓然,兴奋地说道。
可是她马上发现,卓然似乎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而是呆呆地望着江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禁有些好奇,便上前两步,用手在他面前摆了摆,说:“怎么了,听得中了邪了?”
卓然还是浑然不觉,而且没有搭腔,径直站起来,绕过云燕走到船头四处张望,瞧着一道道伸向江边又回到湖心的船道, 再抬头看看月亮,突然啊的大叫了一声。
这一下把云燕等人吓了一大跳,他这一跺脚,连船都晃了几晃,云燕赶紧抓住船舷,嗔怪地说道:“你咋的啦,怎么突然发癫了?”
卓然兴奋地回过身一把抓住了云燕的手,拉着她到了船头,指着月光下一道道伸向岸边的船道:“湖上冰面的河道,就象船娘所唱的蜘蛛结网,只有在织网的范围内才能捕到猎物,而不会跑到外面去,你说是不是。”
云燕不知道他说的话是啥意思,点了点头说:“这又如何?”
“我请问你,为什么蜘蛛不织一个很大很大的网,把天地间都罩住,让所有的虫子都飞不出这个网,他不就可以抓到很多虫子吗?为何要织那么小的网呢?”
“那不简单,他织的网越大,风一吹来,撕破网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再着说了,他每次在蜘蛛网上跑东跑西,范围太大,很是不便,倒不如织一个大小适中的,反正也只是填饱他肚子,随便一两天抓到一个虫子就足够了——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难不成…”
卓然兴奋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呀,那碎尸案就发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