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完全打破了现场的局面。
玉笙寒缓缓扭过头,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面像个尾巴似的弟弟。
祁念一骤然睁眼回头。
就连易承安脸上都有一丝惊讶,显然他虽在两百年前答应了墨君将这把剑交给他徒弟,却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一把怎样的剑。
楚斯年、黎雁回、明然全都在这一刻看向庄不凡。
最终,是黎雁回打破了沉默,他用剑柄敲了敲庄不凡的肩,看了眼在场局势,郑重问:“这位道友,可能确定?”
庄不凡不敢看玉笙寒,偏过头去:“千真万确。”
祁念一冲玉笙寒低声道:“这就是你要和我做的交易?”
玉笙寒眼中氤氲着风暴,他眼神未曾从庄不凡身上移开,艰涩地说:“非我所愿。”
祁念一当然能看出来。
只能说玉笙寒确实惨,十七年过去,当年因为父爱而容忍了她这么久的玉华清盟主,看着她一步步成长起来,终于是坐不住了,情愿不要这个儿子,也一定要至她于死地。
在书中,她为了救姬玚而耽误时间,但分明也是有余力前往兵冢的,但这一路,她遇到了无数的袭击,受了重伤。
一个重伤的她,和重伤未愈的姬玚,根本无力参与到神剑的争夺战中,她便被姬玚半是救半是挟持着离开无望海,前往妖域,并在妖域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看来,这其中,应当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这位玉盟主的手笔。
明然终于摆脱了那柄赤红色长剑的纠缠,几乎是瞬移到庄不凡面前,厉声问:“你再说一遍。”
庄不凡咽了下口水,破罐子破摔一般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明然眯起眼睛,质疑道:“既如此,为何这话不是由玉笙寒来说?你们仙盟的少盟主就站在这里,怎会轮得到你?”
这也是很多人的疑惑。
庄不凡喉结上下滚了滚,艰难地看向玉笙寒。
心道如果不是寒哥不愿听从盟主的指示,宁愿不要这条命也要违抗一次盟主,他也不至于出来做这个恶人。如果他现在不这么做,以盟主的脾气,寒哥回去可能真的会脱半条命。
他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再说了,一把剑而已。
他眼神游移瞥向祁念一,又很快移开。
之前他也看到了,她拿出来用过的两把剑,都是当世罕见的神兵利器,这把神剑让出去又怎么了。
见庄不凡不说话,明然立刻转而看向玉笙寒:“玉笙寒,他说的可是真的?”
玉笙寒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但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不否认便是默认。
明然当即就明白了:“神剑非白,原来是这把传说中能斩天梯的剑,难怪仙盟如此重视。”
“我之前还不解,为何云野之剑出世的消息,会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原来是仙盟在背后做推手。”
战意一触即发,所有人都拔出了剑。
而先前误以为出世之剑是漏影春,争夺得最为激烈的明然,此时得知此处的剑是神剑非白时,竟是莫名地平静下来了。
明然轻笑一声,反手握住了一直在她身后蹭来蹭去的赤红长剑,就连飞红剑本身都惊得震了震。
下一刻,光芒大作,本命剑契约成。
明然竟是放弃了神剑的争夺。
“斩天梯。”明然讥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兵冢,“你们想清楚了,这把剑可不是什么宝贝。”
黎雁回看着明大小姐的背影,有些惊愕。
祁念一心中轻叹。
确实,关于神剑非白的传说,没一个是好的。
传闻它曾经有过好几个主人,无一例外,都是死于非命。
这个传言从未得到过证实,但在书中,楚斯年拿到非白之后,即便在非白从未真正认主的情况下,他也还是堕仙入魔了。
没有认主的神剑非白,终究没有能完成它斩天梯的使命。
余下几个剑修彼此对视,心下了然,只能道:“抱歉了祁道友,若是神剑非白,我们势在必得。”
言罢,齐齐拔剑。
几乎同时,不夜侯出鞘,一夕之间抗下八柄袭来的剑。
劲风裹挟着声浪,在祁念一脸上划破一道细长的口子。
旁人不知她遮眼的纱究竟是什么材质,竟是没有丝毫损伤。
虹光步乍现,祁念一闪现至八名剑修身后,手中剑顷刻间换成了沉渊,漆黑的重剑避开剑锋,横拍向八人,一瞬间竟爆发出险些将这些人身体拍断的可怕威势。
与此同时,脑海之中那个声音不断地呼唤着祁念一。
这个声音仿佛已经等待又或是寻找了她很多年,乍一相逢,对她的吸引力简直无法控制。
似乎每一声呼唤都在告诉她,快来取走我,我天生就是属于你的。
围观者甚至也有不少并非剑修的人加入了战局。
神剑或许对他们而言吸引力不大,但他们只要做到任何人抢到了神剑,都能找上仙盟,换来一个无条件的承诺。
修仙界最强大的修士联盟组织许下的无条件承诺,千金难换。
于是祁念一要面对的敌人,从八人变成了八十人甚至更多。
数百个筑基能耗死元婴。
当然也能耗死她这个金丹。
她脚踏着袭来的剑锋,反躬身在空中倒悬,身体崩成一道弯月,沉渊卷起劲风和闷响,载着可怖的威力拍向众人,带起一阵狂浪涛声。
沧浪剑第四式——惊涛拍岸。
又一个强势的浪潮拍来,祁念一抬头,看见易承安沉色的脸,还有他冷静之极的声音:“还不快去找,这有我。”
他不算高大的身躯挡在她身前,剑尖萦绕着水汽。
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沧浪剑。
时光微妙,冥冥之中,将这样一个三百年前不曾留名的沧寰修士送到她身边,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为师尊和她守了两百年的剑。
一旁,幽幽符火悄然将易承安包裹,曲微神色凛然冲她点头,她未曾说话,却用行动表明了,快去吧,我一定帮你守着他。
谢天行见状,无奈的摇头,那双格外勾人的桃花眼中还含着笑,却是笑意不减地低头,咬破了自己中指的指尖。
“以血绘阵,我可是连阵法师保命的底牌都拿出来了,小师妹啊小师妹,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他低语着,手中动作不停,以血为牵引,凌空画出一个极其罕见的阵法图。
画到最后一笔时,指尖的血迹有些干枯,收阵的最后一笔开始疯狂吸收着谢天行的灵力,他很快便脸色苍白起来。
阵法师的修习是众所周知的难,也因此让阵法师这一职业在各大职业中成为了人数最为稀少的一种,阵法师中广为传言,入阵法一途,全靠一个悟字。
显然,谢天行的悟性,是各种佼佼者。
下一秒,烟雾迅速弥漫开,将整个兵冢全都包裹住,无人可以看清任何东西。
待眼睛缓过来,众人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先前的兵冢中,而是仿佛置身于万顷桃林间,落英纷飞迷人眼,原先数以千计的魂兵,竟是完全看不见了。
就连身侧的同伴也消失了,整个桃林之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沧寰这一代最为精彩绝艳的阵法师,以血为引,竟然画出了在阵法师之中号称最难绘制的幻阵。
绘制完这个阵法,谢天行面若金纸,努力压下了喉间涌上的血腥味,他低声道:“这个阵法,就连施阵者本人都会被迷惑,小师妹,我相信你的直觉,可千万不要迷失方向了啊……”
这个幻阵的真实程度极大的证明了谢天行确实是有潜力在未来成为第一仙尊的书中男主。
若不是祁念一的天眼天生就能堪破所有迷障,她大概也会被这万顷桃林所震撼。
此刻,世界在她眼前分割成了两端。
左眼中,万顷桃花、落英缤纷,世间最是清雅柔美。
右眼中,兵冢魂兵、四散奔逃,满目仓惶萧瑟兵戈。
她平静地从一拨又一拨人身侧路过,对方完全迷失在桃林之间,无法感受到她的踪影。
谢天行绘的,竟是一个迷踪幻阵。
幻阵中,在场其他人的心声都淡了下来,少了人类的声音,魂兵的声音就变得更加清晰,而唯一她能够听清的指引,也就愈渐明晰。
当一切迷惑选项都不再是困扰时,那唯一的目标就更加一目了然。
她左右眼两端不同的景沿着她的步伐交叠,穿过茂密的桃林和悬于头顶的魂兵,她眼中的景,最终只剩下了一棵树。
一棵直入云端的树。
这棵树的树干或许需要十几人连起来才能环抱,抬头望不到云端之中的树顶,无尽的花瓣堆叠在一起,像一团柔软的粉白色棉花糖。
而那棵树干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洞口周围缠绕着铁青色的藤蔓和倒刺,以及泛着枯黄和锈色的老化纹理。
洞很深也很黑,中间反射出一丝耀眼的明光。
那是一把剑。
祁念一不受控地伸出手去,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把剑。
像是水滴落入了平静的湖面,荡开一阵清漪,破坏了澈如明镜的剑身原本的一身清明。
她听见一声轻鸣,那是剑出鞘的声音,是她这么多年来,最爱听的声音。
还有凭空出现的男声,对她说:
“你是谁?”
……
幻阵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连施阵者本身都会被迷惑。
谢天行灵力耗尽,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他就地找了一棵树靠着坐下,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摸索着去寻找幻阵的破阵点。
每一个施阵者在绘阵时,都会设置一个破阵点,这是阵法师的基本规则,也是阵法师每一个阵法师独一无二的无声之言。
只要能够找到施阵者的心魔所在,便能打破这个阵法师所绘制的阵法。
但那又如何呢?
谢天行如此想着,席地躺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旁人看现在的他,都称赞玉树兰芝、清和风雅,就好像如沧寰之后,他所有的过往全都可以不用在意,他是如何从泥地里背着娘亲爬出来的过程,也无需在意了。
现在世人眼中,只有沧寰首徒,没有当年中洲小渔村里的谢天行了。
心魔?
谢天行轻笑一下。
沧寰首徒,不允许有心魔。
“小鬼,你再不起来去找本命灵兵,就真的要被人抢先了!”
他气海处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让谢天行又叹了口气。
哪怕如今不在幻阵之中,这个声音,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见。
“江老,本命灵兵应顺心而为,强求不得的。”话虽这么说,谢天行仍是撑着腿,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他气海中的声音是一个苍老的男声,除了声音听着苍老之外,别的方面倒是丝毫不显老态,尤其是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精神。
前提是被骂的对象不是他自己。
奈何江老作为一个没有躯体的游魂,附生于他体内,平日里也只能骂骂他来解闷了。
江老恨铁不成钢道:“还被人称作沧寰玉璧呢,修为屡屡被人压一头,你心里就不虚?”
谢天行沉默了下来。
知晓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江老也停顿了下,又语重心长地说:“小谢,你资历之高是我生平罕见,即便是灵气充盈的千年之前,你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阵法天才,你和那丫头不一样,我虽看不透她的命途,却能看见她命数中缠绕着的黑气已经快要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你真的甘心落于这样的人之后?”
谢天行靠在树上,茫然地望着天空。
许久之后,他才说:“我不甘心落于任何人之后,与她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
“那你为何废了这么大修为布心血阵也要助她去取神剑?!”江老急了。
谢天行手遮在眼前,挡住了耀眼的阳光,他声音低喃,如同梦呓:
“我只是觉得,我们分明是战友,若因为命数这种莫须有的原因,我不帮她,这也太过卑劣了。”
江老只是长长地叹息,最后落了一句:“天真小儿啊,你与她之间的命数彼此缠绕,此消彼长,你若不杀伐果断抢占先机,便会被她远远抛下,再无回转余地,你且看吧。”
谢天行垂眸,眼中风暴氤氲,阴晴不定。
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缓缓迈步,向一个方向走去。
江老问:“你找到焚天云图了?”
谢天行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听见江老在他气海中哇啦哇啦兴奋地不停念叨:“焚天云图可是阵法师一途的开创者——封澜仙尊的本命灵兵,阵法师可用的本命灵兵种类繁多,你若能拿到梵天云图,实力定会大增,这趟无望海来的不亏……”
江老后面说了些什么,谢天行半点没听进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埋头在地上挖了多久。
正如谢天行自己所说,本命灵兵要随心而动,他跟随自己的心意走到了这里,直觉告诉他焚天云图被深埋在地下。
他需要用手,一抔一抔挖开泥土。
直到天幕甚至都出现了星光,谢天行双手全都是血,他顾不上江老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直到疲惫到恨不得就地躺下休息时,终于感觉到,指尖碰到了一方柔软的质地。
谢天行心头一动,便看见自己指尖上脏污的血不慎蹭到了云图上,又在下一秒被云图吸收不见。
以血为引,契约成。
谢天行抱着柔软滚烫的云图,埋头倒在土地里,望着无边星空,深深闭上了眼睛。
……
此处,桃花瓣似乎被什么东西碾过,落在泥里,碎裂满地。
玉笙寒踏着满地残红走来。
他腰侧挂着漏影春,这么多年以来,十分少见的,保持着安静。
想来是因为不夜侯也安静了下来。
她那边应该遇到什么事了吧。
十几年,他因为一门婚约,从备受瞩目的仙盟少盟主,沦为一个可怜的陪葬品。
剑本是利器,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枷锁。
玉笙寒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眼底透着一丝薄蓝,便映得着双眼格外淡漠。
没有人知道,这双手,生着号称千年不遇的无上剑骨。
如果不是这门婚约,他本该是个剑修的。
如今的他,却只能佩剑但不握剑,感受着多年以来被不夜侯牵动的漏影春每一次的震动,却连感受这其中的剑意,都做不到。
但如果两个字,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遗憾。
法修的本命灵兵选择范围,就更广了,毕竟法修的主攻方式是法诀,双手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他身侧漂浮着无数个魂兵之引,都是被他吸引而来的。
玉笙寒原本不打算在此次无望海之行择本命灵兵的,他原本就是为夺神剑而来,更何况,他也不想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副魂兵的身上。
但这一刻,他改主意了。
他在此刻,突然也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本命灵兵。
挥袖屏退一众魂兵,玉笙寒漠然抚上自己左手小指的指节。
皮肉之下,是无人所知的天生剑骨的骨节。
他面无表情的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小指,骨节染血,从皮肉之中刺穿出来。
玉笙寒捻起被折断的一截指骨,吹了吹,也没能吹掉覆盖在上面的血肉,他面不改色,脸上甚至连一分疼痛之色都无,只余满面清寂。
用这永远无法问世的天生剑骨,来做一枚骨戒,似乎是本命灵兵的不错选择。
他无法相信别人化成的魂兵,他只相信自己。
……
楚斯年身侧,剑影重重。
他身后常年背着一把黑色大剑,虽说和沉渊看着很像,但其实只是青莲剑派每年都会给弟子发的剑。
批量制作,用完凭借任务积分还能重新去领,质量也好,堪称青莲剑派上上下下一众穷神最爱用的剑。
他是和剑一起长大的。
也是和祁念一一起长大的。
他最初其实并没有想过要修道,他小时候身体很差,连跑几步都气喘吁吁的,更别提像现在一样仗剑天涯。
但后来,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小殿下,突然又一日不见了。
他无论去哪里,都找不到小殿下的踪影,宫里那些人告诉他,小殿下被仙人带走了,他便去到处寻仙人,但小孩一个,身体还不好,上哪里去寻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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