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的手指扣紧纸杯,凉意透过杯壁,一点点沁入掌心。
“所以他答应了?”她问。
“回头我同他说去。”石大力摆摆手,表示那不是问题,“我们这个足球队,就是万事俱备,只差小方书记你点头咯。”
“我点不点头不重要。”方蔚然抬腕看看表,站起来,“我只是个驻村干部,对寨子的事务只能建议,无权干涉。”
时候不早了,她还要去一趟龙小猫家,何苦在这里浪费唇舌。
龙峤闲来无事,在风雨桥上陪树生阿公摆弄了会儿模型。
树生阿公双眼蒙了一层翳子,看人已看不清爽,挑剔起手艺来倒是一挑一个准。嫌他凿的卯口粗糙,又嫌他手脚不伶俐,嫌着嫌着声气就低了,哑了,瓮在喉头发不出了。
龙峤知道,这是想起了自家阿爸。
树生阿公在云头寨当掌墨师四十多年,教过的徒子徒孙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论手艺没有一个人赶得上龙峤阿爸。
也没有一个人,像龙峤阿爸这样让树生阿公伤心。
他皱皱眉,随手抓起一件东西:“哎,这竹签上的符号都花了,两头也磨得厉害,难怪量不准卯口。阿公等着,我去山上弄根竹子,给你搞套新的!”
树生阿公一巴掌拍响他脑门:“手艺不好赖尺签!”
桥后是路,青石板一块撂一块,走上去就是山。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棵三百多年的枫香树,枝干横斜在岩石上,为进山的人搭了一座天然拱门。门后是绵延数十里的绿色海洋,深深浅浅,层层叠叠,枝叶与枝叶交错的声响波澜壮阔。
枫香树下有一碑一牌。
碑是明朝立的,早已模糊的刻痕又被红油漆填过,警示分明:为子孙福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全村于大坪生饮鸡血盟誓,凡我云头山一草一木,不得妄砍,违者与血同红,与酒同尽。
牌是新近立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龙峤踩着松针和草叶,脚下的路径逐渐与记忆里的重合。他找到了那片原本属于自己的杉树林。
六十六棵杉树,是他出生时阿爸阿妈按照传统种下的。在他十八岁那年,阿爸阿妈会挑一个好日子,祭拜山神,请来亲友,砍下这些杉树作为他成年的贺礼。要么为他建一座新木楼,要么卖掉木材送他去山外读书。
如果没有意外……
他摩挲着树皮,想起十八岁那年真正发生的事。
鼓楼的火塘即将熄灭,借着最后一点余光,他签字画押把这片杉树林卖了五元。三千元留给树生阿公,一千四百元给心爱的女孩买了礼物,剩下六百元和一个装着换洗衣服的书包,就是他离开云头寨时的全部家当。
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他只当是野兽,警惕转身同时握紧砍刀。
枝叶摇动,方蔚然艰难地钻出杜鹃花丛,头上顶着几朵枯萎的残花。
两人对视片刻,她先冷淡地移开视线。
龙峤正在踌躇,是默默尾行一防她跌进山沟,还是现在就把人赶下山去,却见方蔚然朝他走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