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孝武皇帝从来不缺宣战的借口“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是吧
不过,如果要效法先汉的成例的话,那成都、陇西一带常年与吐蕃交战,倒的确多的是与蛮夷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遗孤。如果能奉命出使在敌国搅风搅雨,顺带着以一条性命为家里博个封侯,那踊跃参与者恐怕不知凡几。
林貌嘴角微微抽了一抽,不再说话。
长孙无忌倒也并不指望着林貌会公然表示赞成这玩意儿毕竟有点挑战大手子的想象力了;但没有关系,不说话就是默许,默许就是支持,他大可以就着这默许的支持做文章。
不过,纯粹是为了表示对至尊近臣的尊重,他礼貌的多问了一句
“先生还有其他见解么”
林貌张嘴又合上,再次张嘴又再次合上,好像一条缺水的鱼“就
没有文雅一点的方式么”
文雅的方式”长孙相公正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润喉,听到这纯粹的外行言论,不觉展颜微笑“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朝中大员都是经术名家,好学而不倦。只要有贴切的题目,当然都愿意议论一二。”
国家以经术治天下,儒学经典是大臣们立身的根本。学派观点的冲突,不仅仅关乎学术伦理,更关系到政治上的生死存亡;正因如此,朝廷其实多的是“文雅的法子”转移朝臣的注意。
但也正如长孙相公所言,抛出来转移注意力的题目,总得“适当”才好;这个题目不能过于劲爆,诸如“玄武门之变是否符合孝经要义”之流,一口气便可以炸掉半个朝廷的龙之逆鳞;但也不能过于无聊,无聊到大家都不愿意敷衍这其中的诀窍把握,可是相当之微妙高深,难以揣测的。即使老成持重如长孙相公,也未必有这十足的把握。
至于林貌嘛真不是长孙无忌要小瞧这位陛下的幸臣;现代世界的诸位贵客们或许对光怪陆离的现代科学熟稔在心,但在传统经术训诂上的造诣但以大手子那一笔比狗爬好不了多少的毛笔字判断,那便实在是不太好恭维了。
好吧,李先生的毛笔字倒是超脱了狗爬的范围。但总体而言,依旧不如尚在启蒙中的长乐公主。
但出乎意料的是,以粗鄙无文著称的大手子迟疑了片刻,居然小声开口了
“如此,在下倒是有一个建议”
长孙相公正在啜饮热水,闻言不觉抬眉
“愿闻高见。”
“譬如”林貌小心道“古文尚书,其实是伪造的”
长孙无忌手掌一颤,将半杯热茶都倒在衣袖里。
当长孙相公拎着那截透湿的衣袖匆匆离开时,天色已经昏沉而暗淡。林貌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政事堂中,兀自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实话,那句“古文尚书”云云,不过是他本能的一句试探而已。归根到底,大手子本人对尚书都实在所知寥寥,唯一的理解大概只在于惊鸿一瞥时掠过的考古新闻。但长孙相公却仿佛被针扎了屁股,顷刻之间跳得比受惊的兔子还高。他极为失态的伸出手来,几乎攥住了大手子的手臂
“什么”
在那一瞬间里,长孙无忌眼中爆闪的精光比太阳更为刺眼他当然对神通广大的现代世界抱有敬意;但即使这样强盛而不可思议的力量,也绝不能轻易否决儒生们苦苦钻研数百年的精要。自西晋梅赜献古文尚书以来,今古文之间的争论便是莫可胜计;直至今日大唐定鼎,孔颖达以天下儒学宗师的地位一锤定音,以古文为正统而止。而大唐之所以敢于盖棺论定,其间更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辩驳与争议,是真真正正一步一个脚印驳倒了所有的异议者,其笔力之雄浑精深、论辩之精美高妙,绝非寻常可以预料。
所以,即使是面对不知底细的千年后来客,长孙无忌也有信心为古文尚书争上一争。他坚定不移的相信,无论林貌举出什么高明的论点,他都有能力驳斥回去
但大手子只说了一句话。
“考古学家在战国墓里挖出真本尚书了。”他道“现在还在水木大学做分析呢”
长孙无忌踉跄后退,哐当撞翻了茶壶。
他挥手让政事堂的官吏退下,在原地呆呆木楞许久,终于强打精神,站起身来。
“你在此处不要走动。”他一字字叮嘱“我去寻孔颖达孔学士,先看看消息再说”
林貌呆呆站在原地,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被占了点便宜。
被占了便宜的林长史在政事堂待到了日暮西沉,却始终没有见到长孙相公带着孔学士返回。他望一望外面的天气,打算让官吏们送一份日常的晚饭,见识见识大唐宰相的伙食。但刚刚迈出门外,便听到了极为细微的呼唤
“上仙,上仙”
林貌愕然回头,看到一条批鳞带角的五色小龙,正蜷缩在堂外树荫一角,哀哀出声
“求上仙救我等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