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这世上只有狼仔会如此疯狂、如此不顾一切,她早感觉他就是狼仔,他却一再否认,究竟为何?
一阵微风吹拂,吹动她的衣衫,吹动她的发梢,吹动挂在枯枝上的铜铃。
铃声清脆悠扬,远远传了出去,策马急奔中的朱友文忽地勒马停下,仔细凝听,辨明了方向,两腿一夹马肚,继续往悬崖奔驰。
他以为她遇到了危险,赶到崖边,却见她孤身一人,背对悬崖站着。
她看见他来了,露出笑容,笑得那般美丽,美得凄楚。
‘我就知道,只要听到铜铃声,你就能找到我。’她说。
就像以前一样。她的狼仔总是听到铜铃声,就能找到她。
‘马郡主。’朱友文跳下马,发觉她眼神有异。
‘陪我下山买支糖葫芦好吗?还是你比较喜欢肉包子?’她轻声彷佛梦呓。
她为何忽然在他面前提及这些?朱友文心跳加快,难道她已发现了?
朱友文上前一步,她同时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敢再妄动,‘郡主若想吃糖葫芦,本王会让人准备。’
她听了只是望着他摇头,眼眶渐渐红了。
不,她真正想要的并不是糖葫芦,也不是肉包子啊……狼狩山上,女萝湖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她与他的这些回忆真正存在过,他为何要否认?
泪水滑落脸颊,她哽咽道:‘你是不是还记恨着我当年骂你是怪物?是不是我伤你太重,所以至今你仍不愿相认?’回想他之前对她的众多羞辱与冷落,她并不觉委屈,只是心疼他。
他心慌意乱,毫无准备,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可他不能承认!他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狼仔,朱温之恩,马府血仇,都是他身上的枷锁,他无法挣脱!
‘郡主又错认本王为他人了吗?’他只能选择继续否认,语气却不自觉沈痛。
她用力摇头,已是泪流满面,她怎会认错?又怎能认不出?
这世上,只有狼仔看得见风啊!
而这世上,也唯有狼仔能来得及救她……
她微笑地看着他,双手缓缓张开,如蝴蝶展翅,此刻她毫无畏惧,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接住她。
就像小时候,在狼狩山上,不论她在哪里,他总是会接住她。
她身子往后一倒,整个人直坠悬崖。
若你真的是狼仔,一定会来接住我,对吧?
‘星儿——’他不敢相信她居然真跳下悬崖,心急之下,丝毫没有犹豫,瞬间一个箭步上前,跟着跳下!
‘星儿!’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反手一甩,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用自己肉身保护她。
‘你终于叫我星儿了……狼仔……狼仔……我的狼仔……’她喜极而泣,双手紧紧抱住他,彷佛这辈子再也不想放手。
他果然接住她了!
他心绪激荡下,身手依然了得,怀里抱着她,刻意以自身后背先冲撞崖下古树林,又借势翻滚,卸去下坠力道,等到双脚踏地时,他不过是衣衫扯破、身上多了几道擦伤,怀里的人儿安然无恙。
她拿命做赌注,断崖险恶,他又何尝不是以自身性命相救?
生死不过一瞬间,两人紧紧相拥,她笑中带泪,他亦眼角泛着泪光。
良久,她抬起头看他,双手轻抚他的脸颊,像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场梦?
八年前,她来得晚了,眼见他重伤坠入山崖下,从此生死两茫茫,曾经以为永远失去了他,如今终于失而复得,她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额上,欢喜的眼泪落个不停,滚烫泪水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落在他的唇上,尝起来苦涩。
他曾一次次想推开她,最终她还是认出了他,甚至不惜以命相赌。
命运到底是仁慈还是残酷?他已经分不清。
‘居然拿命来赌,万一我来不及救妳呢?’他心疼道。
‘为何不认我?还在怨我当年骗了你、伤了你的心吗?当年我——’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打断她的话。‘我不能认。’见她失落不解,他解释:‘八年前,父皇救了我,收我为义子,他怕我的过去惹来异样目光,命我不许对任何人提起,要我断然舍弃。没想到,最终还是瞒不过妳。’
‘是我以命相赌逼你承认的,陛下若要降罪,我也心甘情愿。’她恍然大悟。
他安慰道:‘妳我有婚约在身,父皇若得知,也许会从宽处置。’见她点头,他犹豫着,最终还是说出口:‘如今我的身分是大梁渤王,世人闻之色变,妳心中的狼仔,与我早已不是同一人,我担心妳知道真相后,会大失所望。’
‘你真傻……’她轻轻抚着他的眉眼,以前她总想象着狼仔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原来竟是这般英俊好看。她将额头又抵回他的额上,叹道:‘所以你才故意冷落我、羞辱我,故意让我讨厌你,是吗?’
他点点头。
‘八年前,我也是宁可你恨我,也要赶你离开狼狩山,护你周全。我们怎么如此傻,明明是为对方着想,却反而只是更让彼此痛苦?’她紧紧抱住他,泪水再度滴落。‘狼仔,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知道她在等着他的答案。
她想要的是八年前的狼仔,但他早已不是狼仔。
他明知那是一个他无法遵守的诺言,仍违心道:‘好。’
沈浸在久别重逢里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在悬崖顶上,有个人影目睹了这一切。
*
明明是重逢,却彷佛初相识,彼此有说不完的话,怎么看对方都看不厌。
八年了,两人急切地想知道这八年里,对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摘星彷佛回到了小时候,吱吱喳喳说个没完,为怕触景伤情,她尽挑些有趣的事来讲。说到她如何用木箱听蝶婉拒一一上门的求亲者时,她望着他的眼神里有着淘气与温柔,他不由更握紧了她的手。
她从来就没有忘记他。
她问他这八年来过得好吗?他是如何从狼仔变成了渤王?为何肩上的伤疤不见了?
他告诉她,梁帝派人找到他,藏在皇宫地窖里,以药池消去他身上所有兽疤,悉心调教许多像他这般不容于世的异类,再一一为其所用,不少人分配到皇军、禁军部队中,为大梁效命,唯有他被梁帝收为义子,册封为皇子。
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也隐瞒了夜煞的存在。
摘星看着朱友文,从前的狼仔,只觉心头澎湃,她唯一放在心上的两个人,居然其实是同一个人,她无法解释命运的奇妙,只能相信此生他俩注定有缘,那条红线确实存在,牢牢绑住了他和她,不管在哪里,总会遇见彼此。
朱友贞见到摘星留下的那封信后,误以为她有了危险,担心不已,朱友文必须先回太庙去向朱友贞解释清楚。
摘星原想跟着一块儿去,又怕让朱友贞知道两人的过往,一时三刻更解释不清。
‘妳也别回宫了,先回渤王府等我吧。’朱友文温柔道。
她点点头,忽伸出手,‘你是不是有东西忘了还我?那香囊!’
他笑着从怀里拿出那枚青色香囊,交到她手心里,看着她珍惜地收入怀里,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悲伤。
纸终究包不住火,他究竟能瞒她多久?
她抬起头,他收起眼里那抹悲伤,微笑看着她离去。
*
摘星在回渤王府的途中,被疾冲拦下。
‘马摘星,原来妳一直在骗我!’他不悦道。
‘疾冲?’她一愣。
‘我都看见了!’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双眼,‘前几日我就觉得妳不对劲,还是勉为其难配合妳与四殿下演了那出戏,没想到戏演完了,妳忽然不见了,我担心妳,追着出来,却在城郊悬崖见到你们俩的重逢大戏,真是感动得鸡皮疙瘩都掉了满地。’
摘星听着害羞起来,没打算否认,疾冲见她这副小女儿家的幸福模样,更觉气闷,直觉自己被当成了猴子耍。
‘马摘星,我可真后悔了,我对妳情深义重,连胁持皇子这种事都敢做了,可是换来什么?原来渤王就是狼仔?他们竟是同一个人?唉,这老天怎就这么不长眼呢?天地这么大,人生这么短,妳却偏偏两次都爱上同一个人,我连趁虚而入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这一切都是疾冲自愿,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强迫过他,但她仍自觉对疾冲有愧,‘疾冲,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忘不了,但是……’
‘但是我当不了妳的狼仔!’疾冲往前逼近一步,摘星下意识跟着退后一步。
疾冲忽低下头,状似要吻她,她偏过头躲开。
疾冲的动作没有停下,双唇来到她的耳边,不甘道:‘输给渤王,我不服气,但输给狼仔,我没话说。’他哈哈一笑,退后数步。‘马摘星,妳可不要后悔,我这般潇洒英俊,留在大梁这鬼地方,只为了陪伴守护妳,但狼仔偏偏又出现了,而且居然还是渤王?我还有什么好争的?看来只能自认倒霉,滚一边去了。’
摘星听出他有意离去,忙道:‘疾冲,你别走好吗?近来多亏了你,我才能顺利熬过,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哈,朋友?’疾冲暗地摇头,摘星这句话只是伤他更深,‘我交游广阔,最不缺的就是朋友。既然妳已找到了狼仔,本大爷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他故意说得洒脱,心头难免黯然。
唉,白白为了一个女人付出这么多,却是这样的回报,亏大了,这次真是亏大了。
‘你要去哪?’摘星知是留不住疾冲了,不舍问道。
‘去一个没有狼仔,也没有马摘星的地方。’他见摘星眼眶都红了,硬下心肠道:‘别以为摆出舍不得我的难过样子,我就不会跟妳要债。’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欠条,‘这一行的规矩,不讨债可是会倒大楣!这张欠条,换妳欠我三件事,如何?’
摘星点头。
‘第一,我要妳不离身的铜铃,拿来当纪念。’
他原以为那不过是个普通铜铃,是她与狼仔之间的信物,得不到她的心,至少可以夺走这个铜铃,让朱友文那家伙气一气也好,不料却听见摘星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既然你开口要了,就给你。’
疾冲一愣,见她果真毫不犹豫解下铜铃便要给他,心中多少有些感动。
看来她还是挺重视他的。
他接过铜铃,只觉有些异常沈甸,便轻轻旋开铜铃,铜铃分为两半,一般铜铃里只有一颗响石,摘星的铜铃里却有三颗。
疾冲道:‘既然是妳娘留给妳的遗物,妳还是留着好了,我只要带走一颗响石就行了。’他取走一颗响石,将铜铃重新旋回,交还给摘星。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怎么?这么快就想把债还完?不想再见到我了是吗?’
‘才不是,我只是自觉亏欠你太多,想早点还债,让你开心。’摘星道。
疾冲在心里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马摘星啊,妳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要让本大爷开心,最好的方法是什么,难道妳会不明白?
但佳人心既然不在他身上,他知道强求也是无用,再多的不服气与不甘,也只能吞下去,然后退到一旁,成全她和朱友文。
但那并不表示他不能恶整一下朱友文,尤其是他早就看那个伪善的家伙不顺眼很久了!
*
朱友文回到渤王府,却不见摘星人影,一问才知她根本没有回来。
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主子。’文衍递上一封信,‘这是疾冲派金雕送来的。’
朱友文接过,打开,信上龙飞凤舞写着八个大字:夺回星儿,狼狩山见。
他随手将信纸捏成一团。
该死的疾冲,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他把摘星诱拐走了吗?
‘主子?若是疾冲带走了郡主,应不用担心,疾冲对郡主——’文衍话未说完,就见到朱友文目光如刃狠狠扫来,立即闭嘴。
主子这是吃醋了吗?
‘我要去一趟奎州城。’朱友文连椅子都还没坐热,又要离去。
文衍觉得不妥,毕竟身为皇子,没有皇令不得擅自离京,但主子显然顾不了那么多,已经从马厩里牵出最擅跑的黑马,此马名为绝影,形容其速度快到连影子都追不上,且个性凶暴,只听朱友文一人使唤。
文衍知道只要一牵扯到马郡主,主子便常出现意料外的举动,那是他们不熟悉的一面,文衍无法阻止,只能道:‘主子,请您千万小心,尽快回京!’
朱友文点点头,一甩马鞭,绝影被关在马厩已久,早闷得发慌,撒欢嘶鸣一声,如流星般飞驰而去,转眼便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