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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他嘟囔着,抖了抖自己的工作服。白桦树的树冠被弹片削掉了,透明的桦脂迅速地从它的树干切断面渗出来,他看到这个情景,就不禁搔搔后脑勺,摇起头来。这株受伤的树,它的树脂沿着长满苔藓的树皮流下来,滴在地上,树脂纯洁、透明、闪闪发光,像泪珠似的。

    “你瞧呀,白桦树哭了。”莲诺奇卡说道。即使在危险时刻,她也没有失去她那特有的惊奇、兴奋的样子。

    “你也哭吧!”尤拉忧郁地回答说,“好了,该收场了,抬走吧。救护机还完整无损、没有烧掉吧?”

    树脂在太阳光下是透明的,闪闪发光,它一串串地滴在地上。密列西耶夫看着遍体鳞伤的树干,看着这树脂,看着他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气象学中士”——她穿着不合身的宽军大衣,翘着鼻子,他就说道:“春天到了!”

    弹坑还在冒烟,有融化的雪水流进去,他们三个人——尤拉在前、两位姑娘在后一抬着担架8过这些弹坑,朝飞机走去。“气象学中士”的一只结实有力的小手紧握着担架,它是从粗糙的大衣袖口里露出的,阿列克谢便好奇地斜眼看着它,心里想:她是怎么了?还是由于惊吓说了那句话?

    这一天对阿列克谢-密列西耶夫来说是值得纪念的,就是在这天他又目击了一件事。机翼和机身上饰有红十字的银色飞机已经离他们很近,可以看见机上的机械师,他摇着头在飞机四周来回走着,看看飞机是否被弹片和爆炸的气浪所损坏。与此同时,歼击机一架接一架地跟着降落。它们是从森林后面冲出来的,这时它们没有像平常那样要绕机场一圈,而是径直往下滑行,一面着陆,一面向森林边上各自的掩体滑行过去。

    不久,天空就寂静下来。机场上空无一物,森林里马达的声响静了下来。但还有一些人站在指挥所旁边,用手挡住阳光,仰望天空。

    “‘9号’没有来!库库什金被缠住了!”尤拉报告说。

    阿列克谢想起了库库什金那副凶相的小脸和始终带着不满的神情;他又想起了这个库库什金今天是怎样关心地扶着他的担架的。难道真的不回来了吗?对在激烈战斗中的飞行员来说,这种想法是不足为奇的,可现在正当阿列克谢要退出机场生活的时候,这个念头却使他哆嗦了一下。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尤拉高兴得跳了起来喊道:

    “是他!”

    在指挥所那儿,人们骚动起来了,不知出了什么事。“9号”不降落,而是在机场上空转着大圈子。当它从阿列克谢头顶上飞过去时,他看见它的机翼有一部分被击毁了,还发现机身下只露出一只“脚”——这是最可怕的事!一颗接着一颗的红色信号弹划破了天空。库库什金又从大家头顶上飞过去,他的飞机就像一只鸟,在破鸟巢上盘旋,不知道在哪儿栖息。他已经盘旋了三圈了。

    “他马上就要跳伞了,汽油快完了,喷油嘴都快拧干了。”尤拉一边看手表,一边低声说道。

    着陆已经是不可能了,在这种情形下,飞行员可以飞高、再用降落伞跳下来的。“9号”大概已接到来自地上的这种命令,但是它还是执拗地在绕圈子。

    尤拉一会儿看看飞机,一会儿又看看手表。当他觉得马达声小了一点的时候,他就蹲下来转过身去。难道他还想救飞机吗?“跳呀,你跳吧!”每个人都在这样想。

    有一架机尾上写着数目字“1”的歼击机从机场上升起,迅猛地冲向空中,第一圈它就老练地飞到那架受伤的“9号”跟前。这架飞机飞得平稳、巧妙,根据它的飞行特点,阿列克谢猜出这是团长本人驾驶的。团长断定,很显然,库库什金的无线电出了故障,或者是他本人紧张了,所以他飞到库库什金跟前,摇摇机翼,发出“照我做”的信号之后,便一面升高,一面退让到旁边。他命令库库什金飞到旁边再跳伞。就在这个时候,库库什金开始减小油门,往下着陆。他那架机翼折断的受伤的飞机正好从阿列克谢头上掠过,快速地逼近地面。就在这靠近地平线的地方,它猛然地向左一偏,突然伸出一只好“脚”,用一只轮子跑了不少路,同时降低速度,接着又往右面一倒,用一侧完好的机翼撑在地上,绕着自己的轴心飞速地旋转了一圈,扬起了一片雪粉。

    在最后的那一瞬间,他从人们眼中消失了。直到雪幔沉落下来以后,大家才看见在倾斜的受伤飞机旁边的雪地上有一个发黑的东西。于是,大伙就连忙朝这个黑点跑过去,救护车也鸣叫着喇叭,飞快地冲了过去。

    “飞机得救了,飞机得救了!好了不起的库库什金!他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本领的?”密列西耶夫躺在担架上思考着,同时很羡慕这位同志。

    库库什金这个没人喜欢的小个子,突然显示出他原来是个如此刚毅、飞行本领如此高超的人。他就躺在雪地上,阿列克谢本人也恨不得跑到那儿去。可是,阿列克谢被缠裹在帆布担架上,神经的紧张刚松弛下来,剧烈的疼痛又全力挤压过来。

    所有这些事,都是在一小时之内发生的,但是事情是那么多,阿列克谢一时还弄不清楚。直到他的担架被紧紧地固定在救护机的专门位置上,他才无意中捕捉到“气象学中士”凝视着他的目光,他才真正理解了那句话——发生在那连续两阵炸弹的爆炸声中间,从这个姑娘苍白的嘴唇里吐出来的话的意义。他觉得惭愧起来,因为他连这个奋不顾身的可爱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感激地看了看她,然后轻轻地说:“中士同志……”

    烧热了的马达隆隆地响着,在这声响中他的这些话未必能传到她那儿。然而,她朝他走去,把一小包东西递交给他。

    “上尉同志,这是您的信。我把它们保存着,我知道您还活着,会回来的。我知道,我觉得……”

    她把薄薄的一小叠信放在他胸脯上。在这些信件中,他认出了母亲的来信,它们折成三角形,上面有老年人不清楚的笔速写的地址;他还认出了其他几个信封,这些信封和被他一直随身放在军便服口袋里的那些信封很相似。一看到这些信,他就不由得容光焕发,并且还动了一下,想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

    “这是一位姑娘写来的吧?”“气象学中士”感伤地询问道,同时脸涨得通红,连她那青铜色的长睫毛也被泪珠粘在一起了。

    密列西耶夫明白了,在那爆炸声发生的时刻他没有听错。既然明白了,他就拿定主意不说出实情。

    “是出嫁的妹妹写来的,她姓另外一个姓。”他这么说了以后,就感到自己非常讨厌。

    发热的马达轰隆隆地响着,透过这声响传来了一片声音。侧门打开了,一个陌生的医生钻了进来,大衣外面穿着白罩衣。

    “这里已经有一位病人了吗?”他看了一眼密列西耶夫问道。“不错!把另外一位抬进来,我们现在就要起E。您在这儿做什么,夫人?”透过蒙上了热气的眼镜,他看到了“气象学中士”。她极力往尤拉背后躲藏。“请出去,我们现在就要起飞了。喂!请把担架抬过来呀!”

    “写信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写信来吧!我会等着的!”阿列克谢听见这个姑娘低声说着。

    靠着尤拉的帮助,医生把担架抬进了飞机。担架上躺着的那个人轻轻地哼着,声音拖得很长。等到把担架放进四槽里,揭掉被单之后。密列西耶夫发现是库库什金躺在那里,他的脸痛得歪扭着。大夫搓了搓手,查看了一下座舱,接着拍了拍密列西耶夫的腹部,说道:

    “好极了,真伟大!年轻人,为了不使你在飞行时间得慌,所以给你找了一个同伴。怎么样?现在没事的人都请出去吧。那位中士头衔的洛列丽亚①走了吗?很好。请起飞吧……”

    ①德国神话中的女神,经常来往于莱茵河滨的岩石中,用歌声引诱船只,使他们触礁。在这里医生是用来取笑“气象学中士”的。

    他把迟迟不走的尤拉推了出去,关上了门。飞机振动了一下,开始晃动起来,跳跃了一下就又静了下来,接着就应和着马达那均匀的轰轰声,在祖国大自然怀抱里平稳地翱翔着。大夫扶着飞机侧壁走到密列西耶夫跟前:

    “你感觉怎样?让我号号脉。”他好奇地看了阿列克谢一眼,又摇了摇头,“嗨,你真是个坚强的人!关于您的历险,你的朋友讲得根本不可信,像杰克-伦敦式①的。”

    ①杰克-伦敦是美国作家,他的长篇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孤独的、意志坚强的人,敢于面对大自然的灾害。

    他在手图椅上坐了下来,又在那上面乱动了一阵,后来坐得舒服了些,马上就疲软下来,垂下头睡着了。可见,这个脸色苍白、并不年轻的人简直疲倦极了。

    “杰克-伦敦式的!”阿列克谢思考着。于是,在他记忆中便出现了童年的回忆——有一个故事,讲一个人,他被一只又病又饿的野兽追逐着,拖着一双被冻坏了的脚,走过了荒野。马达的声响是均匀的,像催眠曲似的。在这种声音的伴奏下,一切部开始游离起来,失去了轮廓、消融在一片灰色的尘雾中,于是阿列克谢昏昏欲睡了。入睡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一种很奇怪的想法,那就是没有任何战争,没有任何轰炸,双脚里面没有任何难受的、不停的隐隐作痛,也没有向莫斯科疾驰而去的飞行……所有这一切来自一本神奇的书中,那还是小时候在遥远的卡梅欣城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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