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糖与香辛料

    今日的远港，是漫长的一天。

    早晨充斥着恐惧和寂静。

    上午笼罩着麻木和茫然。

    中午散发着狂热与盲目。

    下午洋溢着狂喜与伤悲。

    晚上流淌着怀念与失落。

    夜幕笼罩下的城市，似乎依然飘摇着令人迷醉的香气。

    那味道，是贱民们这一生都不曾品尝的东西。

    也许只是在廉价的昏暗酒馆中，或者是散发着恶臭的街角巷口里，听过最见过世面的但与他们同为穷人的人带着幻想和迷醉所吹的牛。

    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神奇美妙的东西叫做香料，产自暮月，由精灵的船队与商会所运输和售卖，只有贵族老爷和富商先生们才有资格拥有和品尝，至于穷汉，哪怕是几个月不吃不喝攒出钱来，想去买一点点，也没有任何一个商人愿意卖给你，因为那是大人物们的专享。

    至于他们这些穷苦的人，只能啃腌鱼和黑面包，喝掺了水的麦芽酒，做饭时连使用柠檬汁都要小心翼翼、精打细算。

    因为香料很珍贵，很珍贵。

    据说那香料可以让菜肴变得非常非常美味，吃了一口，就像是在神的国度中徜徉，据说香料可以治疗疾病，可以延年益寿，可以让人变得聪明，可以让人变得强壮，所以贵族老爷们永远高高在上。

    而今天，他们终于明白了，香料是什么。

    那些软软的面条和粉嫩的肉，咬一口迸溅出汁水，在嘴巴中炸响，战栗的感觉从脑袋一路落到尾椎骨，令他们疯狂的绝味弥漫全身，难以描述那轰炸灵魂的味道，这滋味足以让每一个人毕生难忘。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味道。

    贵族老爷们居然过着这样的生活。

    人居然可以这样活着。

    咬在嘴里、吞下肚中的面条、面汤和肉，就像是一把把刀在身体中搅动，并在悲哀而麻木的魂灵上，留下一个个血淋淋的印记。

    战栗、美味、沉醉之后，是空落落的恐惧。

    这样的东西……以后还能吃到吗？

    在短暂的放纵和快乐之后，这个最残酷的问题浮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于是有人在哭，有人在叫，有人在发狠，名为野心和欲望的东西在滋长，他们想顿顿吃上这样的美味。

    ——不，三天一次也行，五天一次也行，甚至是一个月一次都行。

    那难忘的滋味留在唇齿之间，甚至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到那令人陶醉的回味，舌头残留着的粘腻而厚重的味觉，咂咂嘴吧，就能挤出回味无穷的新的汤水，人们甚至舍不得喝水，哪怕口渴难耐。

    他们百爪挠心，他们纠结着，难耐着，他们发誓一定要再度享用这美味，可却不知道如何来得到，这无上的美味是康德殿下发放的，说下次还有机会，可下次是什么时候，一天，一个周，一个月，一年？

    他们不敢问，无人可以回答，他们不敢抢，怎敢有这样大胆的念头？在这种百爪挠心、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的时候，有人说……

    能。

    “全体注意——”

    被那炼金器具放大的声音，从各个街区的中心响起。

    “殿下有令——”

    在这个时候，康德的命令或者意志，是天条，是神谕，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屏息静听，城市前所未有的寂静。

    “面汤在明晚之前，必须全部喝完，否则会有腐烂的危害——”

    “冷却后要搁置在阴凉处——”

    “未拆开的饼可以长期保存，拆开之后必须密封保存，防止受潮，应在四天内吃完……”

    然后，是所有人都想要听到的……神谕。

    “殿下有令——”

    “很快将在远港城内进行第一次招工——”

    “所获报酬可购买今日之饭食，劳动者即得食——”

    “届时带好你们的身份证明，前往指定位置报名——”

    刹那间，整个城市活过来了。

    欢呼声，高喊着，哭叫声，比得知战争结束之后还要夸张，人们奔跑到街道上，焦急地交流着，打听着，很快招工是什么时候招工，几天的报酬可以购买这一次吃到的食物，他们喜悦着，赞美着，仿佛先前针对康德的流言和非议完全不存在，康德的恩惠终于有了实感。

    在之前，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就算听到了来自震旦的禁咒法师康德终结了这次战争，但他们毕竟没有亲眼目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现在他们知道了。

    知道了康德殿下是谁。

    强大而正直，富有且慷慨，冷酷又仁慈。

    他无比强大，能够击败精灵，也拯救了远港。

    他正直守信，答应给全城的观礼者以银币和餐饭，就遵守诺言，所有人都得到了那平白的恩惠。

    他富有而慷慨，应允的饭食并非是坚硬的黑面包和发臭的腌鱼，而是贵族才有资格享受的、宛如国王般的餐饮，他甚至将其提供给了全城的人，这背后所代表的财力，是人们所永远都无法想象的。

    他冷酷又仁慈，对待背叛者和敌人，哪怕是身份最尊贵的贵族，也要剥夺头衔和荣誉，让他们像野狗一样痛苦死去，但对于服从他的人来说，他是仁慈而守诺的，如今还在胃部的暖洋洋的绝美回味，是最好的说明。

    在低矮的棚屋中，昏暗的灯光中，一身麻布裙、脸庞瘦削的女人回过头来，看着孩子们几双闪亮亮的期盼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

    她小心地捧起了一个瓦罐，揭开了盖子，冷却后依然美妙的气味飘了出来，康德殿下应允说每一个人都有，所以他们一家五口，包括最小的五岁的孩子，都领到了银币、牌子和同等分量的食物，小孩子饭量小，这意味着可以省下一些，对于这珍贵的食物，她本有打算，但……

    康德殿下都这么说了。

    那就在两天内吃完吧。

    主妇将那坛汤水倒了大概五分之一出来，倒进了烹饪锅中，然后又将罐子封好，又添了许多水，孩子们急切地抱来木炭，黑黑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他们的妈妈瞪了他们一眼，从面包篮里取出了半个黑面包，将坚硬的面包一点点掰下，扔进了烹饪锅里，煮成面包粥，应该也很好吃吧。

    她在锅上盖了盖子，那么美味的汤汁，不能露出一点点气味，以免浪费，火光照耀着她因辛勤而憔悴的脸，也照亮了孩子们期待的脸庞，一个个，小小的，突然女人就有点心酸，他们才这么小，就尝到了这辈子原本都无法尝到的滋味，他们的人生还那么长，以后该怎么办……

    但她又想到了被她珍重藏在床下第三块砖板下的用珍贵的帆布条层层缠好的盒子，里面放着五枚银币，五块银纸包裹的饼。

    还有五块写着全家人名字的牌子。

    也想到了康德殿下刚刚下达的命令。

    他说去看行刑的人都有钱拿，有饭吃，他也做到了，那他说，很快要在城里招工，那也……一定会算数吧。

    这样的大人物。

    应该不会欺骗我们吧。

    可怜的女人陷入了患得患失的心态，时而期待，时而不安，他们的孩子站在对面，三对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烹饪锅，突然门声响动，一家人回头，这个家庭的顶梁柱推门而入，那憨厚而苦闷的汉子整日劳作，生活的重担让他早早失去笑容，但现在，他的声音中透着一种振奋。

    “康德大人招工，我一定要去！”他斩钉截铁道，“咱们以后半个月……哦不，一周！一周就要吃一顿这好饭！”

    孩子们闻言，欢呼雀跃。

    在他们眼里，父亲是仅次于国王的人物，他说什么，就一定是什么。

    女人坐在火边微笑，向他招了招手。

    潮声庄园。

    事实上，康德有点想当然了。

    告知民众泡面的汤汁要尽快喝完，其实没有多大必要，他终究是无法全然想象现代工艺下精挑细选开发调配的食品对于异世界平民的冲击力。

    市民们上午被喊来看杀头，意味着一整日不用出工，不用出工就是不用出力，不用出力就不必吃饱，早饭肯定只吃了一点，甚至没吃，等到他们领到食物，已经是下午时分，早已经饥肠辘辘，再吃到那种人间至味，...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