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一章 策反

    “格里芬——格里芬——”

    嘶吼的声音中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痛苦和憎恨。

    那是被背叛后的不解和狂怒。

    说话的人是执行官卡琉斯。

    继格里芬-威廉姆斯之后的，奥法评议会政坛次世代最受瞩目的星辰。

    他比大议长小十七岁，两人的关系，既是师徒，又是对手，在大局方面也能称得上是战友，甚至也算是很好的朋友……格里芬一直很欣赏他，也一直很看好他，他甚至经常会想，将来卡琉斯也许会接任他的位置。

    只是还需要二三十年的光景。

    要等这个抱负远大、资质惊人的天才在日复一日的权力斗争和抉择判断中磨平锋芒、沉稳性情，又要让心刚硬，却依然保持着正直和热爱。

    但，没有“只是”了。

    正直热诚、性情宽厚的执行官卡琉斯是新生代施法者们眼中的老大哥和导师，是心怀诡谲、各有利益盘算的参议员们所认定的不可腐化之人，他能够进入参议院，是评议会诸多派系共同作用的结果……因为如此之多的利益集团，需要一个共同的缓冲器，以协调参议院这个最复杂的地方。

    没有谁比明智果决、勇于任事的卡琉斯更适合这个位置。

    大议长如此欣赏卡琉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如此才华横溢，永远保持愤怒，永远保持热诚，永远保持怜悯。

    但所有的欣赏甚至青睐，只到今天为止。

    再美丽再芬芳的花朵，挡着出门的路，只有忍痛锄掉一途。

    所以在清扫星空议庭和参议院的计划中，卡琉斯也在必杀名单之中，正因为对执行官如此欣赏，所以大议长才知道对方的立场不可动摇。

    即使他吐露心迹、将自己的抉择和苦衷全盘托出，也不会换来执行官的谅解和参与。

    那样的人，就像二十年前的自己，绝不会认同这样的方式。

    所以，只能杀了。

    但人非铁石，格里芬又怎么愿意亲手杀死二十年前的自己，他用最残暴的方式杀死了几名核心议员，一是泄其掣肘之愤，二是惩其腐朽堕落之行，可卡琉斯没有做错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不愿甚至不敢亲自动手，因为他不敢直视卡琉斯的双眼。

    所以参议员们，全都交给法厄松来动手。

    那星宫之神被囚禁了如此长的时间，早已经一腔怒火怨毒，又视凡人如蝼蚁，杀戮起来也毫无怜悯，是个很好用的刽子手，他如冬日的寒风般扫过了整个参议院，杀死了所有议员，紧接着康德就来了……

    发生了很多事……

    局面被康德扳回来了。

    他已意识到事不可为。

    决定与康德和谈妥协。

    就拿法厄松作为表达诚意的礼物。

    将袭击的黑锅扣给星宫。

    反正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这样下去，依然可以收拢一部分权力。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安全委员会的援军也赶来了，法厄松被定性为袭击者，康德已准备与他交战，然后，只需要联合康德，将法厄松击毙，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

    可……

    可为什么……

    为什么听到了卡琉斯的声音？

    为什么法厄松在对我冷笑？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议长已经飞出全视之塔、准备带人围攻法厄松，却听到这样的声音。

    此时他身处半空，风云托举，只觉城市尽在眼底，下方风物渺小，人如蝼蚁，大屋如盒，这样的视角，犹如俯瞰凡世的神明。

    可大议长却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声音。

    那是自地狱归来的复仇之怨鬼，憎恨着背叛的不忠诚者。

    卡琉斯……指控了他。

    无论自己的动机是什么，无论自己有什么苦衷，无论自己有什么打算，无论此事会有什么影响……卡琉斯依然指控了他。

    早已经忘记恐惧为何物的大议长，此刻感受到了彻入骨髓的战栗。

    单单是卡琉斯满怀恨意的怒火和指控，就会引起巨头们的怀疑和调查，足以令格里芬难以招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法厄松还没有被击杀，康德更是挟禁咒之势威凌图拉夏叶……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身败名裂。

    连累亲信、学生和家族。

    此事一旦传出，更是会对评议会的声望和体制合法性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使整个奥法评议会为之蒙羞、遭遇耻笑。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擎星泰坦被康德强夺，三巨头控制了全视之塔的局面，元帅们正在赶来，可这种情况下，军方也不会坚定站在他这一边，以现在的局面，回身击杀卡琉斯是愚蠢之举，与对方强辩也没有意义……

    况且康德也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办怎么办？

    他见到了法厄松猖獗放肆的笑容。

    无边的怒火澎湃燃烧。

    绝对是他捣的鬼！

    刹那间，先前的事事浮上心头——在法厄松杀死所有的参议员后，格里芬使用了所有的侦查手段确认所有生命信号终止，可他仍不放心，因为这是大事，当时的格里芬已经准备挨个补刀、确认所有人都毙命。

    可那时，法厄松突然打断他。

    问他说，就这么简单？

    于是，格里芬回答了。

    他当然会回答，因为他犯下了这等重罪，做出了此等疯狂的行径，心理压力和紧张情绪可想而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急需发泄这阴暗的情绪，想要向听众美化自己的背叛行为……所以他回答了。

    但回答之后，他依然想要补刀。

    可法厄松第二次打断他。

    是更加放肆地迎上来，拍着他的肩膀，以高傲的口吻评价参议员们的死亡，甚至代表星宫招揽他，曲解他的动机。

    并成功挑起了自己的愤怒。

    于是他愤怒地教训了法厄松，并再次威胁和逼迫他。

    哪怕在那时，他依然没有忘记补刀。

    也许法厄松已经准备第三次打断和干扰他。

    可就在那时……康德来了。

    震旦之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令格里芬无暇他顾，不仅引爆了自己与法厄松的矛盾，甚至强夺了泰坦，一手造成了现在的困局。

    他再也没有机会补刀，也当然无法发现法厄松在妥协和示弱下、埋藏着的这恶毒的种子和后手。

    他悄悄留下了卡琉斯一命，让他看到了所有、听到了全部。

    那种子已经萌发，如今滴落出致命的毒液。

    前因后果，已在心中了然。

    一败涂地。

    大议长茫然四顾，心灰意冷，一时喟然叹息。

    他不是康德，没有以一己之力摧城敌国的禁咒伟力，即使拥有超卓的个人战力，但在三巨头联手之下，也没有任何胜算。

    何况还有康德。

    是啊，康德。

    他一念及此，心中苦涩。

    如果不是康德如此果决迅速地突袭图拉夏叶，他也不会顾此失彼、未能察觉到卡琉斯还活着，如果康德没有夺下擎星泰坦，法厄松也未必能翻起浪花……说到底，康德出现的时机、出手的时机太过完美了。

    是他对此早有掌握和预料？

    当然不是。

    所以……只是巧合吗？

    想到这个词，大议长脸上的苦涩越发浓郁。

    有时候，巧合也可以称之为……

    命运。

    命运啊……

    强如大议长，曾经掌握如斯权力、屹立于大陆顶端，甚至一度对命运二字嗤之以鼻，现在他终于对命运有了实感。

    如此无奈，如此无力。

    他呆滞沉默，直至法厄松的狂笑传入耳中，凝望着星宫之神，惊愕、绝望、叹息和痛心悉数敛去，纯粹的兽性和杀意悄然泛起。

    世界的命运，奥法评议会的命运，我已无力干涉决定。

    但至少，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还有……

    ——你的！

    他蓦然发出一声咆哮，挟着风雷之势，向着法厄松全力杀去！

    “死吧！”

    而圣堂之中，已有对话早早开始。

    “卡琉斯，你在说什么！？”

    混乱的惊怒声伴随着一阵惊呼。

    执行官如鬼般厉吼：“是他与那个人一起谋划了袭击！格里芬杀了核心议员，这个法厄松杀了我们！我没有死去，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个法厄松来自一个叫星宫的地方！他们是一伙的！”

    圣堂之中，奥术猎兵们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由于职务和身份问题，这些战斗精英们平时接触的保密程度极高的事情也不少，甚至也参与了许多绝密任务。

    ——但这次的任务似乎是必被灭口级的啊喂！

    巨头们对视一眼。

    身经百战、临危不乱的他们立刻打出了一道手势。

    盾卫们立刻亮起壁垒巨盾，在外围围住执行官，十几名崇高法师分出一半，沉着的目光盯住大议长身在半空的身影，元素锁链自他们脚下延伸、链接到彼此的法球之中，攻击性法术正在蓄力。

    另一半崇高法师则各自散开。

    他们的精神力堂皇展开，监视着圣堂的每一角落。

    三巨头中，一位看起来三十余岁的女性法师双手笼起如水光晕，亲自为卡琉斯治疗，另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绅士则以冰冷的目光盯住这位女性巨头，同时关注左右身周，而最后一名髯须遒劲、体型健硕的大汉则是同时盯着女人和卡琉斯执行官。

    三人方位散开，全都使用了攻守兼备的鹰眼狮法御姿态，以保证无论意外和变故来自外部、同伴还是执行官本人，都可以做出瞬时反应。

    而无论是冲进来的奥术猎兵还是崇高法师们，也都采用了类似的姿态，以确保互相散开，互相监视，互相攻援。

    因为三巨头的手势意味着最高警戒度的命令。

    ——内审外御，扫荡幽烛。

    奥法评议会自诩凡世文明的守望者，事实上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

    无论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他们都一直致力于处理来自远古、域外和异位面的威胁和入侵，来自无垠世界的种种异物诡谲难测，手段各异，有些虽然不以破坏力见长，却更加莫测难挡。

    悄然之间便寄生血肉之中、慢慢控制宿主的幼虫。

    无声中蛊惑心灵、放大内心阴暗面的心灵之魔。

    裂开世界缝隙、游走于位面之间、篡夺肉身的破界者。

    肤浅的凡人无法透过外表来辨识本质，这就给了魑魅魍魉以可趁之机。

    在安全条例和接触守则尚未完善的时代，评议会饱受其苦——数十年并肩作战的老战友突然反水，兢兢业业、受人尊敬信任的强者突然大开杀戒、杀戮无辜，种种破事，防不胜防。

    法师们被背刺狠了，自然要长记性，辨别二五仔的强烈需求会倒逼研发，如此就催生了几乎一年一次大更新的安全守则和接触条例，以及时时上新的防御装备、魔药护符和应对措施。

    包括现在安全委员会成员们采用的法御姿态和监察阵列，就是为了应对类似的最坏的情况。

    即，假想在场除自己外的所有人都已经被腐蚀变质。

    现在正是这个时候。

    参议院被屠戮殆尽，幸存的执行官指控大议长与外敌勾连，这种可怕的事情前所未有，必须以最郑重的姿态应对。

    所有人动作极快，各自占了方位，那个为卡琉斯治疗的女人是安全委员会第九局局长，一边治疗，一边快速说道：“这是最严厉的指控，你如何证明你没有被控制、夺魄和侵蚀、以污蔑大议长？”

    “我要求立刻接受二十八项冈姆灵体术式验证！”

    卡琉斯不愧是被格里芬欣赏的人，他苟延残喘，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拼着几乎所有的力气喊出了对大议长的指控，如今接受了一点治疗，恢复了些许元气，血液加速流转，脑子活络过来。

    他如今满心尽是仇恨，被如师如友的格里芬背叛，又在无尽的虚弱和痛苦中生死来回几度、躺在冰冷的地面倾听着罪恶的共谋，如今希望与生机到来，反而越发冷静，将复仇锄奸之路想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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