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二章 格里芬之死，一个时代的结束

sp;   康德神色微动。

    格里芬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推论，所以我活到现在，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我虽无能为力，但事态也许并非无法挽回。只此残躯，接触心灵机关的办法，星宫的秘密，我剩下的一切，都在这里。”

    盗火者缓缓道：“如果你的推论是错的呢？”

    前任大议长苦涩一笑：“那我会努力活下去，承受我应当承受的一切，直至冥冥中死去的亡魂纾解怨气，认为足够。”

    康德一时沉默，低头思忖片刻，又抬头颔首。

    “你猜的很对，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格里芬怔然片刻，然后慢慢露出微笑。

    “是。”他说道，“能够这样死去，已是命运予我的最大恩赐和宽容。”

    康德对他说：“人虽死，灯却不会灭，债也不会消，你应当明白。”

    “是。”

    “还有什么遗言吗？”

    格里芬望着康德，眼中亮晶晶的，他语调奇异，仿佛在逃避这个话题，但还是说了出口，很艰难。

    “你说话要算数。”

    “什么？”

    “之前来信，你说我的部下、亲族和学生们都被你从卡琉斯手中买下，你说要劝他们为对抗星宫尽一份力，我也写了一份手书给你，你收到了。”

    前任大议长颤声道：“你说话要算数。”

    康德思索了一小会儿，说道：“他们从此不会出现在凡世，除非最终之战到来。我与你的这段对话会给他们看，愿意为我效命、对抗星宫、洗刷你带来的耻辱的人就可以活下来。日后对抗星宫的战争胜利，他们如果立下功勋，就可以返回凡世，或者自行选择想要的人生，也由得他们。”

    格里芬叹了口气：“足够了……谢谢。”

    “你确实应该谢我，这事传出去，有些人该怪我不讲信用。”

    康德停顿了片刻，温声道：“我要开始了，回忆一下生命中美好的事情吧，也回忆一下解除心灵控制的办法，不要抵抗。”

    他的眼中亮起璀璨的光辉。

    格里芬急声喊道：“等一下！”

    光耀熄灭，康德耐心地看着他。

    前任大议长看了一眼破破烂烂、沾染血污的地下掩体，突然露出笑容。

    “我是格里芬-威廉姆斯，至尊法师，凡世奥法之守望，评议会曾经的统治者和指引者……”他断喝道，“岂能死在这阴暗狭窄的陋穴中！”

    康德微微皱眉。

    迎着盗火者的目光，大议长坦然道：“我在这里死掉，你出去说我已经被你杀了，很多人会不信，私下里会觉得你偷偷饶了我一命。”

    康德默然片刻，点头道：“行，你有种。将来你盖棺定论，史书会如实书写。你的过往，你的奋斗，你的功绩，你的成就，还有你的背叛，你的罪孽，还有你最后的选择。”

    格里芬一怔，凝视着康德的脸，一时无言。

    然后他慢慢道：“算了吧，就让我这样死了吧，被你从阴暗潮湿的陋室中揪出去，施以正义的处决。”

    “为什么？”

    “哈……为什么！？”

    明明已经视死如归的格里芬突然奋起最后的血气，蓦然挺直腰杆。

    “如果如实记载，记载我最后与星宫决裂，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你来……反倒像是我反思悔愧，以一死作为补偿、显得心虚似的！”

    格里芬双目圆瞪，厉声道：“我使国家陷入分裂，令先行者数百年的流血奉献沾染污秽，我与星宫勾结，我让无辜的士兵为我的阴谋私欲赴死，我罪在不赦，承受多少惩罚都是理所当然，我全都认！”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对我的所作所为全部忏悔！”

    他狠狠瞪着康德，死前如野兽般龇牙狰狞。

    “第一代大议长确立的星空议庭制度，在数百年的国家进程中已经变质，议员之位被门阀财团把持，政令签发并非基于国家利益而是集团利益，无法做出理性正确的决策……我以雷霆手段全盘推倒重来，难道错了吗！”

    “并不遵守凡世规则、却掌握着禁咒异力的震旦人盘踞远港，任其自由发展，会不断蚕食评议会的既有利益和势力范围，我与之和平交涉失败，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在他没有彻底成长起来之前进行压制，难道不对吗！”

    “我绝不会承认！我绝不会后悔！杀死那些虫豸，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跟他们一起，怎么能重振评议会、抵抗外敌！”

    “康德！我只是误判了星宫的威胁才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没有灭世之事，如果你不是盗火者，那你就算打到图拉夏叶、让我变成阶下之囚，我也绝不会向你低头认输，也绝不会向你屈服！”

    他口沫横飞，生命照耀余光，宣泄最后的狂怒悲愤。

    卡琉斯听得目眦尽裂，但康德只是看着格里芬。

    盗火者的精神力宛如藤蔓般笼罩，向上纠缠，萃取泥土，这地下空间的头顶土层，在盗火的异力下不断消弭，直至通向地表，一条竖直的道贯通。

    阴暗潮湿的暗室投下一束光亮。

    口沫横飞、滔滔不绝的格里芬闭上嘴巴。

    他感受到这令他畏惧的光，下意识抬头，头顶光明如画，他低回头，那一束光，正披散在蹲在自己面前的盗火者的身上。

    他看到康德起身，负着那束光，犹如一座峰峦。

    他的视线随着康德的起身而升高，直至对方笼罩在这条通道的光环之下，投下死亡的阴影，他的面容藏在影中，悲悯而神圣。

    格里芬心下大震：“你……”

    康德轻声道：“该落幕了。”

    他抓住了格里芬的衣襟，将他提起，纵身一跃。

    身负伟力、曾是凡世绝代强者的前大议长下意识闭上眼睛，只听到耳边剧烈的风声，他知道自己在上升，刹那间，世界从狭小变得宽广。

    格里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飘浮于空，康德的身后展开日火神芒组成的光翼，身后，战场宽广，钢铁如林，千万道的目光集向这里，狂热注视。

    到了。

    时候到了。

    来了。

    死亡已至。

    刹那间，一切的勇气和释然烟消云散，哪怕曾是世间至强的生命，在死亡到来之际，曾感到本能的震恐和畏惧，他依然是生命。

    前方，是死无所觉、冰冷黑暗的终局。

    “前奥法评议会大议长格里芬-威廉姆斯，背叛凡世，投靠星宫，挑起战火，令无辜者丧命，让勇敢者流血，今日报应已至，正义之怒化作处刑之锋，从今日始，凡世应知……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盗火者的话语，一声声钻入耳中。

    格里芬惶然抬头，所有的念头全都烟消云散，他的眼中滚落大滴大滴的泪花，嗫嚅道：“康德，我……我……”

    “嘘……”

    康德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他想起了一个人。

    从前也有一个人，自愿死在盗火者的萃取异能之下，他与格里芬年龄相异，力量千差万别，性情更是宛如天渊，事迹经历也完全无法比较，康德记得他，记得他临终的时刻，记得视死如归者也无法避免的留恋和恐惧。

    他轻声道：“——我知道。”

    格里芬的面孔，瞬间变得平静。

    凝结的光刃化作复仇的正义之锋，这一幕被高精度摄像机以各个方位拍到，实时投放在远处士兵的个人终端上。

    整个战场都发出了哗然的大叫。

    在千万道目光的注视下，曾是世间最尊贵最强大之人的躯体被光刃贯穿，康德光翼招展，右臂用力，将格里芬挑在空中，双眼耀起灿烂的光芒，直射入背叛者的双眼，如熔炉般熔炼着对方的灵魂、意志、生命和一切，难以直视的光芒闪耀绽放，仿佛天地都在旋转。

    直至最后一丝躯体化作纯粹的光，融入盗火者的周身，格里芬-威廉姆斯都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叫喊，唯有泪消散在风中。

    直至光芒散去。

    战场一时无声。

    人们沉默而敬畏地注视。

    注视康德执政放下光刃，注视着圣辉闪耀、光翼展开的盗火者如神如圣、立于苍穹，注视着那日火神芒的光翼渐渐染上三相元素的混合光辉。

    战场上因交战而混乱的元素现象宛如被轻柔的手梳理，从混乱归于秩序，最后的扭曲异象，在康德的周身缓缓消散。

    只有那依然闪耀着夺目光芒的双眼，扫过战场。

    所有被目光注视的人，都低下头，以示敬意。

    其中，当属诸国助战的强者最为震动惶恐、甚至不能自已，连黛瑞拉和董天命都握紧武器，心潮起伏。

    一直心态平和、实际上最骄傲的龙皇，藏在身后的双手也微微抖动。

    天选的精灵失神，强大的龙族无言。

    他们目睹了一个传说的陨落。

    格里芬死了。

    格里芬-威廉姆斯死了。

    虽然已经听过康德的必杀之誓，但看到评议会的至尊法师、代表着凡世最强力量的前大议长死在康德之手，这些诸国的力量者和尊贵者这才猛然意识到，历史已在今日书写下重重一笔。

    在今天之前，被俘的贵族会被赎还，被俘的国王会被礼待，被俘的强者依然被最大限度地尊敬，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强者会受到各种各样的优待和礼敬，高高在上，唯有凡人官兵被肆意杀戮。

    但今天，一切已经不同。

    他们敬畏而惶惑地看着天空展开光翼的身影，听着凡人的士兵们渐渐发出没有丝毫恐惧的欢呼呐喊。

    不由心神震荡。

    通过格里芬-威廉姆斯的陨落，他们确认了一件事。

    一个时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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