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释压?”谭鹤龄不可思议地望着徐苍:“你是说擦机尾后,人工进行释压操作?那要是飞机超过一万英尺怎么办?”
“那就按照释压程序来做。”徐苍一边在关注飞机状态,一边在回答谭鹤龄的问题。
虽说这次状况比较危险,但目前为止,情况总算是控制住了。俯仰操纵受限造成了一定的困难,不过在徐苍这边,这个问题还是可以接受的。
真正比较致命的问题是机尾处的机身破损,好在现在没有什么延展性的问题,徐苍比较注意的就是这个机尾破损会不会进一步导致俯仰操纵的问题。
如今最最可怕的是升降舵完全失效,毕竟在管制的报告中已经有部分脱离了,若是再有更多的部件分离出来,那后果将是难以想像的。
在转弯操作中,可以利用一些额外的手段来完成,比如副翼,比如方向舵。只不过,方向舵是主要用于偏航操作的,在转弯中,方向舵只是起到辅助作用。
但是,若是真的出现副翼问题,方向舵还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完成飞机转弯的。只不过效率要远远低于副翼而已。
然而,在俯仰操作上很难就有备份的存在,即如果升降舵失效了,飞行员就无法通过其他舵面的运动来辅助进行俯仰操纵,唯一可行的方案只有通过增减推力来完成。
只是增减推力的方法对于俯仰的控制是难以做到精准的,这即便是让徐苍来做也是一样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尽管看起来很是危险,但危险都没有发生。如果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飞机落地的难度并不是很大。
正是基于如此这般的平稳心态,徐苍才是有余力跟谭鹤龄交谈事关主动释压的问题。
“你是说就算飞机没有释压,但是我们也要直接将外流活门全部打开,那一旦飞机上升到一万英尺以上,那不就是自己造成飞机释压的事件了?”谭鹤龄还是无法理解徐苍的逻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可是,徐苍却没有任何动摇:“两害权衡取其轻而已。在可能的机身受损的情况下,增压系统的存在就是会加剧机身受损的程度,所以必须将这个危险去除掉。”
“哪怕人为造成释压也在所不辞?”谭鹤龄反问道。
徐苍目光微微下垂:“波音737没有机身结构的损伤探测,只要有怀疑,那就必须将之视为已经发生。在有准备的释压中所产生的风险较之机身受损,那就是九牛一毛。”
谭鹤龄一时无言,他本身是觉得徐苍说得好像是有些道理的。只不过,这也有一个绕不开的问题。
“可是,在擦机尾程序中没有相关主动释压的程序操作啊,你这是违反标准程序。”
徐苍目光中闪着光芒,其中蕴含着无比的坚定:“所以波音的操作手册需要改一改了。”
谭鹤龄和莫尚云皆是心中震惊,徐苍这话分明是直指波音的标准操作程序是有瑕疵的。在这个年代,不管是从局方,航空公司,还是到最下层的飞行员,尽管对波音在商业上的做法嗤之以鼻,但是从未否认过其专业性,将其操作程序奉为圭臬,哪有像徐苍这边说波音手册要改一改的。
“徐苍,你是在说真的?”谭鹤龄还是不敢相信徐苍竟敢这么说,不说徐苍现在就是一个二级副驾驶,就算是民航局的总飞行师也不敢说这话啊。
不过,徐苍却是没有直面回答谭鹤龄的话,而是轻声说道:“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是程序有问题,不是你有问题。”
谭鹤龄身子一颤,徐苍分明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如此执着地询问,便是在害怕刚才他超越检查单下将增压方式转到人工位,然后将外流活门完全关闭。
从徐苍的意思来看,飞机爆炸跟他手动关闭外流活门是有直接关系的,这是谭鹤龄最为不安的。可徐苍现在却说了谭鹤龄没有问题。
即使谭鹤龄知道最终的结果是由局方决定的,可听到徐苍这么说,他还是如释重负,说了一句:“谢谢。”
“好了,做进近准备吧。”徐苍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这次落地的难度不大,在俯仰操作上受限的问题还是集中在飞机机头上,所以在进近操作过程中,尽量注意不要产生飞机能量过于充足的情况。其他的......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如今驾驶盘被抑制在只能前推或者后拉一小段行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飞机低头和抬头的困难度是一样的。
由于安定面配平已经往前打到底了,因为想要飞机低头所能施展的最直接的手段就只有顶住驾驶盘了,可这个手段就是受限的。
相反的,想要飞机抬头,虽然后拉驾驶盘也是受限的,可是能够通过往后打安定面配平来辅助完成飞机抬头,而这个手段到目前为止是不受限的。
因此,鉴于飞机低头和抬头的难度不一致,徐苍需要极力避免可能出现的需要进行大幅度机头下俯的情况出现,也就是徐苍所说的飞机能量过于充足。
在能量过于充足饱满的情况下,飞行员不得不依靠不间断地顶杆来维持飞机轨迹始终处于正确的下滑道上,这显然是跟如今飞机的困境是不一致的。
“我会以一个相对较小的能量状态进场,可能会存在三红一白或者四个红灯的低高度进入跑道上空。只要飞机状态数据偏差没有特别大,你们不要喊复飞,我们现在俯仰操作受限,可以的话,还是尽量不要复飞了。”
看得出来,徐苍对即将到来的进近过程还是有所准备的。通常来说,在PAPI灯的参照下,两红两白自然是最标准的下滑轨迹。
然而,在实际飞行中,在低高度下,比如即将进入跑道上空时,若是还是按照两红两白的标准,那么很有可能是落不到“大白块”即标准的接地区上的。
这是因为标准的下滑轨迹的确是正对接地区的,但是飞机的下滑轨迹是在客观上做不到一条直线的,主要是因为飞机在最后存在一个拉平的曲线。
如果飞机始终正对的接地区,那一旦最后进行拉平,在实际的效果呈现上几乎肯定会越过接地区。所以,在实际飞行中,飞行员会进行一些额外操作,比如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将飞机往下人为刻意地放一放,以求将飞机的轨迹低于标准轨迹,这样飞机一拉平就能正好落到接地区上了。
还有就是将这个动作的时机前移,即在进入跑道上空的时候就舍弃标准的下滑轨道,以三红一白的偏低高度进场,此后的操作便是正常不需要可以下放飞机,如此接地点也会是标准的。
徐苍无疑是要选择后一种方法,因为鉴于俯仰操纵上的受限状态,他有可能无法完成在最后关头下放飞机的动作。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更改进场高度,以较低的高度进场。
反正他可以接受低能量,低高度,却无法接受高能量和高高度着陆。
以徐苍的技术,按理来说是可以完成PAPI灯三红一白进场的,但避免一些意外状况,比如进场高度过低而致四个红灯,徐苍还是需要提前跟谭鹤龄以及莫尚云交代一下,省得那两人因为进场高度的原因而喊了复飞。
不是说现在飞机就不能复飞,只是比较麻烦,只要不是迫不得已,徐苍是不想复飞的。而且,复飞这种大推力大仰角的状态对于飞机来说,气动载荷偏大,说不得会恶化飞机受损的状态,这才是最致命的。
“四个红灯也不管吗?”谭鹤龄问道。
徐苍摇摇头:“不用管!飞得低好修正,飞得高难修正,要是飞成四个白灯,那还是复飞吧。”
既然徐苍都这么说了,谭鹤龄和莫尚云都是没有异议了,他们也都能理解徐苍的想法,算是三人意见一致了。
“做个进近准备吧。”徐苍吩咐道。
“好!”谭鹤龄马上进行进近准备,这个准备倒是不复杂,航向道和盲降频率在起飞前就调整好了,决断高度也是一样。谭鹤龄只需要选择一下自动刹车即可。不过,在将自动刹车选择到三的时候,自动刹车的解除预位灯一直在亮。
“嗯?”谭鹤龄将自动刹车旋钮转回关位,等待上三四秒后,又是再选择了自动刹车三的档位。又是等了几秒,自动刹车的解除预位灯又是亮了起来。
谭鹤龄又是试了一次,可结果还是一样。
徐苍这边还在关注飞机操纵的,在谭鹤龄数次尝试设置自动刹车无果后,他终于是注意到了,随口问了一句:“自动刹车有问题吗?”
“好像是设置不了啊。”谭鹤龄当着徐苍的面又是设置了一遍自动刹车,可解除预位灯还是顽固地亮了起来。
徐苍自己试了下,结果还是一样,索性就不管了:“算了,我用人工刹车也是一样的。”
“哦,那准备好了。”谭鹤龄从上而下快速扫了下面板,确认设置都已经完成了:“那我快速做个简令?”
徐苍这边刚想要答应下来,后面坐着莫尚云出声了:“徐苍,你现在觉得杆力如何?”
“杆力?没有啊。”徐苍眉毛挑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了莫尚云话里的意思,他连忙腾出右手,按下SYS的按钮,在原本显示发动机数据的下DU上立刻显示出液压的信息。
等到液压页面一出现,徐苍眼皮一跳。
“液压压力在降低?”在旁边的谭鹤龄凑近过来:“降得好快!教员,是液压压力降低导致自动刹车无法预位吗?”
“B系统压力直接关系到自动刹车。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莫尚云的语气还算是正常:“这不是液压压力在降低,是液压油在往外漏。”
徐苍暗骂一声,而谭鹤龄也是反应过来了:“是机尾破损连接到了液压管道?”
“不然呢?”莫尚云叹了一口气:“机身破损就是会引起这么多问题。”
不管是液压管道,燃油管道还是电气管道都是分布在机身结构上的,只要产生了物理意义上的破坏,那就不可避免地将损伤延伸到其他系统,而非仅仅是增压上的问题。
前不久那一声爆炸,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明白这次机身结构的损伤会是极严重的,继而损伤扩散也不是不能想像的了。
谭鹤龄望着AB系统压力都在快速下降,不由担心起来:“徐苍,你在操纵上还有困难吗?”
波音737的舵面控制是通过液压来消除多余杆力的,一旦液压系统失效,那飞行员就必须通过机械结构直接控制舵面,所需要的力道是非常大的。
徐苍稍是动了下驾驶盘,感觉到现在情况还好:“还可以,尽快落地吧,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其他故障?”
在徐苍的想法里,液压系统的故障并不算是难以处理的,即便是AB系统全部失效了,那大不了人工恢复飞嘛。
人工恢复飞行的难点从来不是技术方面的,而是飞行员的力气到底足不足够。没错,一旦进入人工恢复状态,飞行员基本就是在缺失液压的帮助下直接操纵飞行舵面,在气动载荷的作用下,这个操纵杆力会是非常大的,那个时候,飞机就是真的“空中健身房”了。
不过,现在飞机已经临近落地了,就是要健身,那相比持续时间也不会很长,就算以徐苍的身子骨想来还是顶得住的。
徐苍担心的反而是那些未知的故障,比如俯仰操纵的恶化,所以尽快落地才是最为要紧的。
便在这时,塔台管制频率里又传过来了刘主任的声音:“徐苍,飞机状况还好吧?”
“液压出了一些小问题,整体还是可控的。”
“好!”刘主任一听一切还算是正常,当下是松了一口气:“那你们继续下高度一千五百米吧。”
一千五百米是05号跑道盲降最终进近定位点的高度,按照程序就应该在这个高度上截获下滑道。
“好的。”徐苍甚至都没有做完成的复诵,他的目光在仪表板上扫视了片刻,最终定位在增压面板上。
此刻,飞机舱内已经跟外界相通,所以外面高度是多少,座舱高度也是多少。不过,此刻飞机高度已经低于一万英尺了,但是座舱高度警告灯还是在亮着。
谭鹤龄注意到徐苍在看座舱高度警告灯,问了一句:“高度应该小于一万了,要摘氧气面罩吗?这个警告灯有些延迟的。”
“等会儿吧。”徐苍当然知道座舱高度警告灯的熄灭会有延迟,他之所以还没有摘下氧气面罩主要是在于他已经开始感受到让人感觉到迟滞的杆力了。
“该死!”就在刚才,徐苍稍微往后带了下驾驶盘,可是就在两三分钟前还算顺滑的感觉到现在却变得犹如在泥淖中前行,只能呈现出极其细微的反应。
徐苍知道这不是又卡阻了,而是液压压力已经降低到了一个极限值,他开始直接通过钢索机械结构控制舵面了。
若是没有这个问题,徐苍估计在飞机下到一万英尺以下的第一时间就会摘除氧气面罩,可现在还是等等吧。
在这个高度,空气还是稀薄了,他还是希望保证一个相对好的状态。
“徐苍,液压没有了,一会儿你做人工刹车的时候注意一些,不要点刹。”莫尚云在后面提醒道。
虽说没有液压压力了,理论上刹车是用不了的。可实际上,由于储压瓶的存在,还是可以提供有限次数的人工刹车压力的。
正是因为刹车次数的限制,所以莫尚云才提醒徐苍不要点刹,因为这样会快速地消耗飞机储压瓶的压力。持续性的刹车才是比较正确的处理方式。
“我知道。”徐苍点点头。
他看了下高度表已经低于八千英尺了,这时候延迟作用下的座舱高度灯也熄灭下来了。徐苍看差不多了,指了下谭鹤龄:“我先摘氧气面罩,交操纵。”
谭鹤龄马上双手把盘:“接操纵!”
眼见谭鹤龄做好准备了,徐苍双手拿开氧气面罩,稍微整理了下杂乱的头发,重新戴上耳机,切换回MASK电门,接着朝谭鹤龄说道:“接操纵!你摘吧!”
徐苍左手抓握住驾驶盘,在谭鹤龄摘氧气面罩的时候,他进行了旅客广播:“飞机即将在五分钟内返航剑川落地,可以摘下氧气面罩了,请系好安全带。”
在徐苍做完旅客广播后,谭鹤龄正好摘下了氧气面罩,他第一句便是:“刚才我怎么感觉杆有些重啊。”
便是在谭鹤龄话音落下的同时,飞机主警戒灯亮了起来,徐苍抬头,一下子就锁定到了液压面板上。果不其然,AB系统的发动机驱动的液压泵和电动泵的低压灯全都亮起来了。
谭鹤龄也是注意到了液压面板上的故障灯,他倒是没什么意外,刚才在下DU上已经发现液压压力在快速下降了,四个液压低压灯全亮就是预料之中的。
“要做《人工恢复或A系统和B系统失去压力》的检查单吗?”谭鹤龄问道。
徐苍脸色一凝:“做!”
谭鹤龄看了下导航的DU页面,飞机这个时候都已经快到五边了。按照CDU上进程页的预估落地时间,飞机将会在四分钟内落地,时间估计来不及。
“时间不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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