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儿很快回握住栓子娘的手,说道“婶子,你先别急。那书生吐露的事也不多。除了胎记外,就是名里带月了。而我也是因为这个,才特意过来找婶子询问这些。”
原来是这样。”
栓子娘了然点头,刚才的焦躁也慢慢平复下来。
她道“枣儿,不瞒你说,婶子背后的确有块月牙样的胎记。若是可以的话,你就把小宋叫来和我细说一下这事吧。”
接着,她又苦笑一声“还有刚才都是婶子激动了,没有抓疼你吧”
“我知道,你们这些小的心里软乎,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总会避开我身世不谈,怕我听了心里难过。”
“但其实,婶子真没那么在乎这些。你也知道,我是你赵阿奶一手带大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亲如母女,从不觉得自己缺了长辈的关爱,也不认为这无父无母的身份丢人。”
“要说我以前从没主动燃起过寻亲的念头,也是因为怕自己是被别人丢弃在外边的。”
“这样的亲人,就是寻过去了,也会被人家当作累赘。”
“可是,我刚听你说了,宋秀才打探这些,是在帮人寻亲,且那印记也与我对得上。”
“我就想着,若我家人能够托人出来寻我,那应当就不是主动遗弃我的罢难免就激动了些。”
听了这话,枣儿忙道“婶子,我听赵阿奶说,你那名字都是让人绣在襁褓里。我想你定不是被人抛弃了,而是被亲生父母爱护着的。只是后来出了岔子,才会流落到外面”
栓子娘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是有这样的可能不错。
但她也不是没见过出于种种原因就把孩子抛弃的父母。
她会有这样的想法,说来还是对自己不自信罢了。她并不相信流落在外的自己,恰好就是被家人珍视的那个。且她还是个女儿。
说了两句,见时机差不多了,枣儿就让栓子娘等在原地,自己去找宋衔青。
宋衔青这边正在帮大毛挑鞋。
见枣儿过来,他就放下手里的事,走到她的身边。
“刘婶子身上确实有块儿月牙胎记,她想亲自和你谈谈。”枣儿道。
宋衔青有些不敢置信,微微睁大眼睛,过了许久才问“果真是吗”
枣儿“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道“对了,在咱过去之前,你先给我透个底呗。大牛说,你是帮一位长辈寻亲的,那长辈也和你是一个村子的吗”
“西姨她们也住那边,俩村离得应该也不远啊。婶子若是真有亲人,怎么会这么多年都碰不着人呢赵阿奶家的情况那么出名,不少人都知道婶子是她收养来的呢”
宋衔青脸上却忽然露出几丝难过的神情,犹豫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枣儿的问题,只对她说
“枣姑娘,请你再帮我一个忙罢。”
“你能帮我把大伙全都叫到方仙儿跟前的空地上吗我
有些事情,想要对你们说。到时你好奇的这些,也会得到一个答案的。”
枣儿闻言一愣。
很快懂了什么。
她忍不住深深看了宋衔青一眼,点头说“好。我这就过去喊人。”
宋衔青心里惦记着其它事,也没注意到她眼神有异,大步朝着栓子娘的方向走去了。
等到了跟前,栓子娘看见他了,正要开口。
宋衔青就直接扑到了她跟前,单膝跪地,仰头诚恳问道“婶子,请容我冒犯,再问上一句细节罢。你身上那月牙印记,具体是个什么模样”
栓子娘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把人扶住“你这孩子这是在做什么,好端端怎么就跪地上了呢”
宋衔青却执意不肯起,只定定地看着她。
栓子娘彻底没辙了,这才顺着他刚才的问题道
“我那月牙,不是细细弯弯的,有些圆胖。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月牙,因为下面的弯钩处缺了一小块”
宋衔青一听,赶忙伸指在地上画了个图案“可是这样的”
栓子娘低头一看,点头道“正是这样,一点不差”
宋衔青听了,忽然像脱了力一般,将头深深垂了下去,抬手,用额头贴住手心,闷声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栓子娘听着这话奇怪,心里纳闷,张了张嘴,也不知如何应答。
一抬头,她看见村里其他人也往这边来了,这才像是找到了救星,忙道
“你们快来搭把手吧秀才公刚刚忽然就成这样了,怎么说都不肯起”
众人见状,加快了脚步赶紧跑过来,还没走到跟前,宋衔青就自个儿从地上起来了。
大伙便都停在原地,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宋衔青起身后,朝旁边走了两步,然后转过来面向所有人,再次单膝跪地,神情肃道
“诸位,我有一事,想向大家坦诚”
“其实我并非真正的宋衔青。”
说着,他就伸出手指,在额角一抹,一张人皮很快从他脸上揭了下来。
那张被他捏在手中的人皮。
除了鼻骨、颧骨、下巴等处做了特殊的处理外,有些凸厚,剩下部分的质地均很轻薄,如同蝉翼。
再去看那“宋衔青”藏在皮下的真容,就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了。
比起原先的宋衔青,他真正的五官更加阴柔精致。或许是遮盖面具久了,他的皮肤也白得不像话,活像个死人。
只是,大约是长期易容的缘故,他脸上零散布着许多块红斑,乍看有些可怖。
在他的右脸上,还刺了一个醒目鲜红的“杀”字
枣儿等人算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见他卸去伪装也不意外。
但她们却没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脸上竟然还刺了字。
那是本朝犯了罪后,才会被判处的黥刑。
而这个杀字,说明他手上沾过血
枣儿她们的反应都是如此。
一旁,栓子娘和荷花她们这群还不知内情的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冲击了心灵。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久久没人能说出话来。
倒是有几个孩子被他那换脸的戏码给吓到了,埋头在大人身上,根本不敢抬头去看。
“宋衔青”见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
他的声音也慢慢脱了伪装,变得低哑不少。
“我本名为钟肆,有许多人也叫我螽斯。”
听到这两个字,大牛和刘二山猛地回神。
大牛忍不住脱口道“你,你是螽伯不对,螽伯那张脸,也是你伪装出来的”
钟肆闻言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不错,但那次不是有心的,而是我平日里就习惯以假面示人。”
“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脸上被刺了字。在外行走时,不遮住的话,去哪都会引人注目。”
“既然说到这里,我便先从我自己的事讲起吧”
钟肆生于南地一小县城的清贫人家。
他本来并不姓钟,而是跟着爹姓,名字也很敷衍,叫作王四。
打王四记事起,家里就只有他娘一人忙前忙后,靠着给人浆洗缝补,艰难将他养大。
而他爹则是个该死的赌鬼,每次出现,就只有问家里要钱一件事,总能搅得家里不得安生。
在他八岁那年,他娘被爹卖给了城里的富户。
当然,名义上好听,并不是卖,而是典妻。实际就是彻底卖到了那人的家里。
王四也被一起带去府中,当了那富户儿子的玩伴,实则却比小厮还不如,每日任其打骂。
日子很是艰难。
但娘俩还活着,还能见着面,也算勉强能撑下去。
后来,王四无意中听说了,自己那个赌鬼亲爹被人打断了腿脚,横死街头。
心中顿觉快意无比。
他以为,是上天终于开眼了,看她们娘俩吃了这么多苦,给了那人一个报应,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也会慢慢舒服些。
可惜,生活并不如他所愿。
王四渐渐发现,自己能见到娘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某天猝不及防地,他娘就叫那富户给磋磨死了,像烂泥一样丢到了乱葬岗。
若不是有个好心的丫头告知他,他甚至不会知道这件事。
也是从那丫头口里,王四才得知,那富户背地里竟有见不得人的阴毒嗜好。
他娘以前愣是一点没在他跟前漏过啊
娘都没了,富户家就打算把王四也处理掉,但却让他侥幸逃走了。
王四很快跑到了另一个县城里,混入了乞丐堆中。又给自己改了母姓,彻底成了钟四。
他从几个乞丐那里学了不少乞讨的手艺,还机缘巧合下学了几样杂技,然后就慢慢长
到了十二岁。
手上的厚茧,也都是杂技练出来的。
钟四的样貌张开了,和以前判若两人。
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又回到了出生的地方,想要找那富户寻仇。
恰巧城里最近兴起了杂技表演,钟四也会,便靠着讨巧的性子,以及漂亮的容貌打出了一些名堂。
很快就被那富商邀进了府中。
筹谋许久的钟四,在甩飞刀的途中,一刀飞进了那富商的脖子里,一刀则飞进了他儿子的脑袋里,让俩人当场毙命。
他报完仇后,险些被那富户夫人指挥的家丁围住打死。
后来趁乱好不容易跑了出去,却又被人捉住,扭送去县衙,刺黥刑后暂时关了起来。
本来,县衙经过商讨,又听了富户遗孀的控诉,觉得钟四行凶的手段恶劣,造成影响颇大,要判他斩首。
但钟四运气还不错,恰好遇到了当今有喜事,大赦天下。所有刑犯重罪从轻,轻罪可免。
钟四的死刑就也成了次一等的流放。
虽然这流放也不是什么好受的处罚,可他的命却是保住了。
在后来流放的路上。
富户的遗孀仍是不解恨意,又买通了一队山匪,想让钟四死在途中。
他本以为这次自己真要死了。
结果,却又被一个人给救了。
那人是山匪之一,功夫一般,人也瘦弱,却借着身份遮掩,和灵活的身形,乱中给其他人捅刀子,把其他山匪全部放倒了。
见钟四还小,那人问清他被流放的缘由后,很是同情,就问他愿不愿意和她走。
到这里,钟四才发现她竟是个女人。
他此刻走投无路,自然同意下来。然后就被这个女人带在了身边。
女人也姓钟,名叫钟寻。她让钟四喊她钟姨,又做主将他名字里那个普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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