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村里的热闹从下午就没停过。
比起村长家住进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忙活。
明天是一年一度的清明祭祖,因为不能动火,所以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第二天的吃食。
原本每年都差不多,但是今年老村长似乎心事重重,甚至一早就把各家广字辈的老人都请了过来。
“云哥儿啊,有话快点说,我一直坐着老腰受不住啊。”
其中一位老人用烟杆敲敲桌子,其他几位纷纷附和,家里外出的孩子们好难得都回来了,等祭祖结束,马上又要离家,能多看几眼就多看几眼,谁知道有没有明年呢。
“各位叔叔伯伯,今儿请大伙过来,无关祭祖。”村长终于打破沉默。
看他的神情晦涩,几位老人交换眼神:“出事了?”
村长道:“一个月前,小十六给我来了个电话。”
“小十六?!他怎地。。”
“九叔,前几天睿金出门,是去接孩子。”村长不接话茬,“七叔家,只剩她了。”
院子一瞬间里陷入静默。
“所以就是那孩子了?”
“难说,我已经去信请十四。。。请那位了,估摸着今晚就能到。”村长道。
回去的路上,睿润搀着自家老父,欲言又止。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该你知道的,岁数到了你自然能知道。”像听见他心底的话,白发苍苍的老人说道,言语中带着一丝严厉。
村里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临近午夜,人声渐息,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也是遥远飘忽。
躺在床上的女孩,突然就醒了。准确的说,是被叫醒了。
醒的瞬间,她的眼睛再次覆上深色的薄膜,黑暗竟没能阻碍视野,反而比白天看得还清楚。
有人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悠远,时轻时重,但清清楚楚。从床上坐起,女孩丝毫没有惊疑,甚至伸了个懒腰,下地穿鞋出门。
老村长家的是祖屋,经历一个多世纪的风霜,虽然每年都保养整修,推拉还是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可这次女孩开门时却压根没有声响。全家人都在沉睡,无人知晓小女孩走出了房门,院门,靠近村口。村口的大石头仍然耸立,女孩走上前摸摸,转身跨出村子。
跨出村口的霎那,平静不复存在,株株绿色的萤火由八方涌来,环绕在她的身旁,甚至互相推搡,好像在争夺最佳位置。萤火越来越多,却将温度带的越发低,小女孩搓搓自个,幸好出门时穿了厚外套。
在她眼里,你争我夺的根本不是萤火,而是一群奇形怪状的人。缺胳膊少腿的,面色铁青的,浑身湿哒哒的,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最醒目的是那天晚上拿怀表的家伙。
他的眼球还是将掉未掉地挂在脸上,见小女孩认出他,咧嘴一笑,黑血混着白色的脑浆从张开的嘴唇溢出。他们争先恐后地凑到她眼前挤眉弄眼,嘴巴一张一合不断言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小女孩丝毫不理睬,径直往声音源头走去,不过一刻钟,便来到一处墓群。
如果此时有风水先生,应该很惊奇,此处墓群极具条理,按八卦依次排列,中心两座大墓做背对相立,若从上空俯视,可以看出隐有两仪之象。
当然,这些小女孩一点概念没有,她只是循声而来。当她步入墓群界内,身旁打转的火苗们被瞬间隔开,再不得寸进。大部分萤火对这片区域多有畏惧,在边界处徘徊,眼看小女孩向墓群深处而去,有不死心的想往里钻,刚靠近就像被火燎了似的往回撤,连萤火都暗淡几分。出头鸟挨揍,全消停了,既进不去,又舍不得离开,只能上蹿下跳地聚在墓群边缘,从远处看,一大片的萤火煞是壮观,阴气森森好不吓人。
那头热闹,这头小女孩很快走近墓群中心,正中两座大墓的轮廓已隐约可见,若在旁人眼里,一株萤火正漂浮在前方,与之前遇见的那些个绿萤不同,这株却是朱红色。而在小女孩的眼里,面前俨然站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
他本来正对中央大墓,察觉小女孩的靠近,转而面向她,呼唤之音便是从他嘴中发出。
男人面目模糊,哪怕女孩努力想看清,依旧徒劳。就听他轻笑一声,招手让女孩上前。尽管无法看清他的样子,却打心底觉得他亲切。走近他身边,女孩才发现男人的身材何止高大,自己竟然只到他的大腿,连五伯伯都比他矮一头。
他蹲下身,虽看不清容貌,可女孩知道他正面带微笑与自己对视。男人“看”了她一会,又发出声轻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道暖流从头顶沁入,她眼内的深色薄膜瞬间退散,这时,女孩的身后有脚步传来。
“要见她,入梦即可,非要大半夜地把孩子从床上叫来,这个年纪得多睡觉才长得高。”
女孩扭头看向来人,西装革履,手上还提着个公文包,等再近些,年纪与五伯伯相仿,剑眉星目,眉眼间跟大伯伯倒有几分相像。
随着这人的到来,男人收回手,点头示意,便消失不见。
“走的倒是快,累的还不是我。”来人几步走到女孩面前,左右打量了一下,咧嘴露出八颗白牙,“娃娃,姓甚名谁。”
“朝晖,季朝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