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年的十月,整个中国都在欢度国庆,方早则在机场候机厅等待前往首都的飞机。
南泽没有直飞慕尼黑的飞机,她需要从南泽飞两个半小时到首都机场,再从首都机场坐六个小时的飞机到阿姆斯特丹转机,最后才能抵达慕尼黑。
这是方早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在此之前,她跨过最远的距离不过就是同父母从樟城搬家到南泽。
宋敏诗从得知女儿要出国就开始慌乱,虽然是她的意愿,但想到山高皇帝远,就忍不住惆怅。宋敏诗好几个月都没缓过来,直到将方早送到机场,还是十分难过。
宋敏诗背过身揉了揉眼睛,又回过头低头叮嘱她去了学校要注意的事项,不忘交代要和同学好好相处,更重要的是,没有自己的督促,她也千万不要忘记学习。看着方早那张油盐不进的脸,宋敏诗恨铁不成钢:“方早,我问你听到没有,别到时候一个人孤身在外,打电话回来给我哭。”
“妈,你别担心了,我有……我有朋友和我一起去。”
宋敏诗一脸不相信:“什么?你还有朋友?”
“嗯,同一个学校的。”方早话音刚落,便看见周声远远地推着行李箱正东张西望。
“周声,这里。”方早喊他。
和他们全家出动不同,周声是独自一人来机场的,也不像她带了两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和一个拎包,他的行李只有一个简单的二十四寸的箱子,以及一个背包。
那天,方早在商场外偶遇打工的周声,原想悄悄离开,却没想到周声主动和她打了招呼。方早觉得,虽然他们谈不上朋友那般亲密,但经历了一些事,也是可以聊天的关系,而且大家要去不同的国家学习,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便主动提及互相寄明信片。
她怎么也没想到,周声放弃了华盛顿大学,而选择了她所要去的慕尼黑大学。
“因为慕尼黑大学给了我全额奖学金。”
以方早的家境,即便她没有拿全额奖学金,出国念书也不会是太大的负担,更何况是周声。但她很快就想起了他复杂的家庭环境,顿时明白,他想尽快地独立,所以那么热的天还在外面打工。
她看向周声的目光又带了一点钦佩:“报到的时候我们一起吧,相互也有个照应。”
“好。”
方早不知道的是,周声因为执意学医,被母亲姚苏云断了生活费,即便他有全额的奖学金,欧洲巨额的生活费也让他难以招架。这并不是他唯一的一份工,傍晚结束商城的工作,他还要坐车去三公里外做家教。饶是这样,他仍不愿意向姚苏云妥协,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希望得到她的肯定,但现在,他放弃了。
他虽不愿意,但必须承认,世界上有的事情,你即便竭尽全力,也无法做到。
他看向站在远处的方早,她的父母就站在她身边,低头和她说话。方早不知道说了什么,被她妈掐了一下,她瞪圆了眼睛,却敢怒不敢言。
虽然她是在父母的掌控下成长,整个家庭教育方式极其不健康,一点都对不起高级知识分子的名号,可终归,他们还是爱她的。
周声并不羡慕,只是觉得有些失落。他回头看了一眼机场来来往往的行人,哪一个都与他无关。
“周声。”
他抬头,方早正对着他笑,顶着一头卷毛,露出了八颗牙齿。
那是方早第一次坐飞机,也是方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父母。
从收到录取通知书到在安检口与父母分别,看着他们小声拜托周声照顾自己,方早并没有一丁点儿不舍和难过,甚至带着解脱的心情,终于要脱离父母的掌控。
她再也不用背负着令人心虚的“天才”名号,到了德国,没人知道她是谁,她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在她看来,德国和中国不过就差了七个时区,通信工具这么发达,不忙的时候,他们可以每日联系,虽然她不愿意这么做。
这种轻松一直持续到她上了飞机,当飞机缓慢上升,她从窗口俯视南泽,看着它越来越小,兴奋才慢慢褪去,心底空落落的,一时难以用言语形容。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周声,他一直闭着眼睛休息,睫毛却在微微颤动,并没有睡着。
“周声,我有一点点难过。”方早低声说,“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感觉很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