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丛中,只觉得似有千万根芒刺扎入肌肤,让人无法安眠。
二女忍垢苟活至今,只为童牛儿一力劝阻宽慰。但两人亦知世事难料,这里怕比那牢狱中还要凶险,商量一夜后决定寻利器暗藏,临到万难之时便自行了断,以保清白。
童牛儿见林凤凰和白玉香的神色间似更加疲倦,奇道:“二位姐姐昨夜睡得不好吗?”林凤凰强伪欢颜道:“还好,就是——有些不惯。”
童牛儿何等机灵?最善揣摩别人心思,已明白她语中未言之意,笑道:“二位姐姐不必太过烦忧,我若说能保你二人清白,就定能保得。二位姐姐不信我吗?”
白玉香忙摇头道:“童大人为我姐妹倾尽全力,我们怎能不信?只是一想到身住青楼之中,头顶娼妓之名,这心里便难受得紧。”
童牛儿点头道:“是呵,女孩儿家自是将‘声名’二字看得最是要紧。可你两个——这个——”
二女自然听得出他欲语之意。林凤凰接口道:“古时有人作《污衣诗》说:一点清油污白衣,斑斑驳驳传人疑。纵饶洗尽千江水,争似当初未污时?”童牛儿眨眨眼睛,一句也未听懂。
林凤凰却不知觉,继续道:“我二人自被抓入牢中那一刻起,便已如油污白衣,再回不到当初模样。如今沦做娼妓也没甚打紧,只是初入此道,诸事都不明白,以后还需天仙姐姐多多指教才是。”
赛天仙笑着摆手道:“休拿言语羞我。你两个是无瑕的美玉,我只是块埋在尘土中的石头,怎样都不同,要我指教什么?你们尽管每日安心吃饭,安心睡觉。有事自有我相公抵挡,无须多虑。来,先吃饭罢,看就要凉了。”
忙过一日,直到临晚童牛儿才从办公的天字牢营内脱身回到春香院。
待下马时,惊见楼门口立有两块足有一人高的硕大招牌,红色撒金宣纸上写着斗大的字。左面上写:今日头牌林凤凰。旁书一行拳大硬楷:名门闺秀,天仙玉女,初夜破瓜,底金十万;右面大字写着白玉香之名,小字相同。
童牛儿直看得火冒八丈高,抽出腰下长刀上前一顿乱砍,将两块招牌剁得稀烂。
四围看热闹的众人见他发疯,皆吓得远远躲开,生怕他一时性起扑过杀人时来不及逃。春香院中养的一班奴才打手更早跑得一个不剩,没人敢来和他这个吃生肉长大的亡命徒理论。
童牛儿手提明晃晃长刀走入春香院正厅,见里面空荡荡的早没了人的影子。他寻过一圈,亦不见何妈妈在,便提刀向楼上走。
待进了赛天仙房中,见林凤凰和白玉香也在。
三女见得他凶神恶煞般模样,皆吓了一大跳。赛天仙扑上抢着他手中长刀急道:“相公你做什么?”童牛儿指着外面道:“那两块牌子是谁立的?”
赛天仙见抢不下长刀,无奈紧紧抱着他的胳膊道:“自然是何妈妈叫人立的。初时底金写着一万,还真有人来问。我便添了一竖,改作十万,这一天倒清净,再没人烦扰。”
童牛儿怒道:“何妈妈呢?看我劈了她。”赛天仙忙阻道:“她就知你必寻她的麻烦,早躲起来了。相公你别怪她,这本是她东家的吩咐,她也没办法。”
林凤凰和白玉香也过来拉住童牛儿劝。
白玉香道:“童大人且息怒,何妈妈立牌子之前特意找我两个说:这一切都是她东家的主意,她不敢违抗,不然这口饭怕是吃到头了。何妈妈也算是通情达理之人。童大人你就别再难为她了。”
童牛儿还刀入鞘,冷哼一声,道:“她是蛇蝎心肠,向来看人下箸。若无我在,你两个怕连昨夜也逃不过去,还替她说什么好话?”
林凤凰和白玉香初涉世事,自然不识深浅,见童牛儿脸色如此之寒,都吓得不敢再语。只赛天仙并不惧他,仍一力劝着。
但童牛儿知道这一次若不大闹一场将何妈妈吓住,来日她必变本加厉地弄。或许将牌子做到丈高,直立到城门楼前去,叫所有人都知晓才甘心。是以将赛天仙搡到旁边,一脚踢开房门,一边向外走一边高叫:“老不死的何妈妈,快给我滚出来,看我大耳刮子抽你——”
林凤凰和白玉香自幼生长在书礼之家,何时见过这样场面?皆吓得不轻,拉住赛天仙问:“童大人要怎样呵?不会弄出人命来吧?”
赛天仙嗤地笑一声,道:“便弄出有什么稀奇?又不是没弄过。”二女听她说得如此轻松,都大睁了双眼看她。
赛天仙见了奇怪,道:“不信吗?”林凤凰和白玉香想起童牛儿当日在天子死牢里设陷坑射杀锦衣卫时的情景,不由得信赛天仙所言应当不虚。
一连过了数日平静时光,倒令童牛儿心中惴惴不安。他虽知早晚要想办法将林凤凰和白玉香救出城去才是结果,但东厂在春香院四下设伏,日夜监看,想来必是欲诱林猛来救,趁势将他擒下。
但其中有怎样窍要和关键,东厂欲弄甚么玄虚等等都不得而知,心里终是不落底。
思来想去,唯有到银若雪那里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