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童牛儿想着此时言语关系重大,随口胡说一通或可将方威这小儿牵连进来,但也可能为银若雪惹下祸端,叫她跟着受累。
他虽然恨方威入骨,却最肯怜香惜玉,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叫银若雪受丁点委屈。是以只咬着嘴唇沉默,不知该如何分辨。
魏忠贤见他竟是这样一幅忍屈受辱的窝囊样,立时没了兴致。向雷怒海摆手道:“我还当是个什么稀奇的人物?却不过如此。推出去杀掉算了,没甚可惜的。”
雷怒海正担心童牛儿趁此时机乱咬一顿,叫银若雪跟着遭难,已紧张得额颊见汗。听魏忠贤如此吩咐,喜上眉梢,忙命令道:“将童牛儿绑就在辕门口,午时三刻斩立决。”
童牛儿虽早知自己必死无疑,可此时听到这一声,还是惊得如雷击顶,不知该如何反应。勉强在兵士的搀扶下挣扎起来,拖着双腿向大堂门口行走。一边在心里暗道:天仙,相公去了,你自己多多保重吧;凤凰姐姐、玉香姐姐,牛儿没用,不能护佑你们周全,把你二人亲手交与林猛;敏英妹妹,休恼哥哥,且等着与弟弟团聚——
他正胡乱地想,猛听身后道:“童牛儿,你这字也写得这般歪扭吗?”却吓一跳,转头看去,见魏忠贤正拿着自己伪造的那张调兵手谕端详。
弄不明白他这一问有何用意,如实回道:“禀九千岁,小人爹娘早丧,从小靠乞讨求活。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字,更不会写字,便想写成这般也不能够。”
魏忠贤一怔,道:“你也不识字?这张手谕是谁写的?”童牛儿道:“是小人花十两银子托书匠写的。”
魏忠贤听罢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半晌不停,手指童牛儿好不开心。
堂里众人皆被弄得懵登,不知这阉儿哪根神经搭错。连雷怒海这等奸猾的也摸不透魏忠贤的心思,不明白他因何快乐。
待笑声停止,魏忠贤起身离座,背着双手就向后堂走,还一边摇着头,好似意犹未尽一般。
童牛儿见了,原本泛起一点活气的心思又灰冷下来,以为最终还是不免一死。
正要转头,却见已将身影没入金漆屏风后面的魏忠贤忽地探出身来,向跟随在后面的雷怒海道:“就念在这小儿不识字的份儿上,将他放了吧。再多给些奖赏,毕竟剿匪有功——”说罢又哈哈笑起,手舞足蹈地去了。
雷怒海以为自己听错,却不敢再问一遍,只怕惹得魏忠贤不爽。张着嘴傻了片刻,转头问身边的锦衣卫,听他原本学过,这才恍然。
吩咐将童牛儿推回来,劈去手捧和脚镣,说些软语安慰一番。又从银库里提出一千两银子奖与,一半算作赏赐,一半算作安慰。
童牛儿怀揣一叠银票走在回去的路上,只觉得脚下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好似随时都能跌倒一般糊涂。
想着这一遭在鬼门关前擦肩绕过,好不危险。转念又不明白:为何这阉儿只因自己不识字就将自己轻松饶过?好不蹊跷。
其实这其中的原因只有雷怒海等和魏忠贤厮混得熟的人才明白。
魏忠贤此时虽已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寒冷高处,养下骄狂无度的性格,但心里也仍有不堪与人言的痛处在。就是自小出身卑贱,书也不曾读,字也不曾识,叫胸间空荡,没有涵养韬略,连为恶也远不如那些曾深得孔孟教化的人痛快。
这个纠结便如同藏在棉袄里的虱子,若只有一只在,就总会叫人想起难受;若有数不清的在,也便不当回事,等同于无。
魏忠贤看此时的自己万般圆满,只有这一样欠缺,自然不甘。可光阴难逆,出身不改,也没奈何。
但他却暗在心里怜惜那些和他一般自幼卑贱的人,以为自古万般皆错,唯‘英雄不问出处’这一句最有道理。有这等阴暗心理作祟,行为自然出人意表,叫童牛儿得活后却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一步踏入春香院的大厅时,正是中午开饭的当口。恰逢小丫头下楼去买什么,刚拐过最后一层楼梯的转折,猛地抬头看见童牛儿身影,欢喜得顾不上其他,转身高叫着就向楼上跑,给赛天仙报信去了。
赛天仙正招呼着林凤凰、白玉香和霍敏英等人用饭。
但此时各个因为童牛儿的生死不明而愁苦满胸,哪有心思吃得下去?都把筷子在双唇间含着,嘴里填几粒米饭无味地嚼来嚼去,就是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