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公司。一路上小易总是有意无意地聊起高宇。还说高宇觉得她像个未成年少女,所以经常管她叫小易童。
转进绍兴路时小易童说能住在梧桐树下并且每天还可以悠闲地徒步上下班,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她表示迫不及待地想搬过来住下。凤栖带小易先去了四楼她的住处坐了坐,还做了两碗面两人裹完腹再上楼看房子。
寒枝早早下班在家候着她俩,见到白净乖巧的小易童顿时喜欢上这个长发姑娘。小易童看了一圈住所很是满意当下签了合同交付押金,次日就陆陆续续搬衣物住进来。周末高宇又开车帮小易童把全部家当载了过来。
寒枝周六找凤栖去陕西南路一家花草盆景店买绿植,两人挑了些花花草草回去,在楼梯间巧遇正要去体育场看球赛的高宇和易童,尬聊了几句就各自相向而去。
桐竹发消息约凤栖到茶舍喝茶聊天,寒枝也被一同带了去。三人坐在主桌上泡茶,桐竹和寒枝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双鹊在惠山厅给一众客人泡茶,雪景陪她的一群朋友在落地玻璃窗的啜茗厅聚会喝茶。
后院花园和斗茶厅的客人自己泡茶,桐竹偶尔为他们换壶热水。有个大男孩在古琴室吹箫,箫声悠扬动听散布整个茶舍空间。
桐竹最近在读鲁米诗集,寒枝也曾迷恋过鲁米的诗很长一段时间,还随口吟诵了一首:
「你在哭,
你说你焚烧了你自己。
但你可曾想过,
谁不是烟雾缭绕?」
凤栖随即也吟诵了两首:
「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索的
始终是你。」
「语言是借口,吸引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是内心的连结,而不是言辞。」
桐竹惊喜道:“难怪我们仨一见如故,果真在同一个频道。”她转身从书架上把鲁米的诗集拿出来也挑读了两首助兴。
「没有什么爱能胜过没有对象的爱,没有什么工作,能比没有目的的劳动,更令人心满意足。」
「仔细环顾四周,辨认每个灵魂的光泽,坐在那些吸引你的人身边。」
寒枝说鲁米的诗很像仓央嘉措的,都是提升灵命和修行感悟。凤栖却说被很多人当成描写男女爱情的情诗了。桐竹接过话茬说其实他们不过是把美妙的真理比作美人和大爱罢了。
桐竹又把仓央嘉措的诗集拿出来挑读了几首:
「西风吹谢花成泥,蜂蝶每向香尘泣。情犹未了缘已尽,笺前莫赋断肠诗。」
「飞短流长断人肠,情怀恻恻每神伤。惆怅玉人独归去,芳草萋萋满斜阳。」
「竟日冥思绝妙相,碧落黄泉两茫茫。奈何红颜一时现,不需枯坐与焚香。」
凤栖说鲁米和仓央加措的诗调性还是明显不一样的,日本一些古诗调性倒和仓央嘉措的很像,整本《源氏物语》的侘寂美学与仓央嘉措极为相似。
桐竹提着铁壶正要去斗茶室换水时寒枝说日本古诗其实极有意趣,比如「宴饮游山斋,遨游临野池。云岸寒猿啸,雾浦杝(yí)声悲。叶落山逾静,风凉琴益微。各得朝野趣,莫论攀桂期。」凤栖点点头说日本俳句也颇为清丽雅致,比如「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
桐竹匆匆换水回来听到日本古诗也附和了几首:
「满院飞白雪,风雨摧落花。
过眼云烟散,身老叹韶华。」
「仰望筑波岭,飞泉落九天。
相思积岁月,早已化深潭。」
「悠悠神代事,黯黯不曾闻。
枫染龙田川,潺潺流水深。」
三人把喝淡了的老茶煮稠了继续喝。临近中午,洞箫小哥出去觅食,说他下午还会留在茶舍吹箫。雪景同她带来的朋友们外出吃午饭去了。
桐竹和凤栖寒枝三人去菜场买了几提素菜回来下厨,在干净宽敞的厨房,一个切菜,一个摘菜,一个洗菜,边聊边忙。
双鹊和凤栖的古琴课因弘庭梧临时有事被调换到明天的同一时间。寒枝都不知道附近有这么个古琴馆,明日也要和雪景跟随前去体验体验。
饭后三人在楼上桐竹的客厅里午休,下午她们要徒步半小时去游吉安路上的法藏讲寺,是寒枝提的议。
法藏讲寺并不大,人流也不太多,居于闹世却安之若素。寒枝对佛法一向虔敬,她说女孩子们爱逛街,可她却偏偏喜欢逛寺庙,特别是深山老林里的千年古刹,她喜欢历史沧桑感重的事物。
凤栖以前不明白大学期间为什么要开艺术概论这种无聊的课,厚厚的一本通篇讲的都是古代陶器、玉瓷、彩塑、建筑和书法的美学意象,现在渐渐明白,隽永丰厚的古典艺术不仅能带来审美享受更能抚慰心灵给人以安宁和从容。
桐竹以前也不明白为什么学文学每每都要追本溯源回归到古典传统文化,后来读《礼记》“大圭不琢,美其质也”以及《庄子·天道》“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才有所领悟,个人的生命养份无不来自于古老根系的滋养。
三人来到大雄宝殿所在的二楼亭台上,看大瓷缸里尚未开放的荷花,见艳阳下的微卷的硕大荷叶,凤栖饶有兴致地吟诵起王安石的《题何氏宅园亭》
「荷叶参差卷,榴花次第开。
但令心有赏,岁月任渠催。」
“庐陵人士沈凤栖,于吉安路上,吟诵起临川王安石的诗作,哈哈,缘分何其巧妙?”寒枝说完用双手触摸着一亭子里撞钟上铭刻的全本《金刚经》。
凤栖也跟着抚弄起来,她自己睡眠不好正在抄《金刚经》安神养心,寒枝说可以尝试去庙里打坐几天,坐禅后睡得会安稳多了。于是两人约好得空一起去庙里打禅七。
周日上午九点凤栖同寒枝步行至淳风茶舍与双鹊雪景一起去万壑山馆学琴。四人从相对狭小的嘉善路转到开阔的复兴中路上,再穿过一条小巷,没多久便到了琴馆。
用白居易《太湖石记》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来形容琴馆院子中央那座怪石嶙峋的的太湖石一点也不为过。
凤栖玩味着观赏石边不甚起眼的一小片绿苔,绿苔有个别名叫垢草,此君时常在空庭幽室中或山岭沟壑间里自顾自地成活,它们翠润幽香颇堪清赏。凤栖是在某次偶然间领略了「夜月照阶苔」的清雅意境才开始留意起这抹隐秘中的绿。它们搁哪都能大片群落地匍匐着,断壁残垣、朽木古树、夹缝岩砺等这些阴暗潮湿之地往往都能访其身影。
穿过幽香叠翠的庭院来到大厅,弘庭梧和石桓亭正相对盘坐在榻榻米做成的内置窗台上下围棋。窗台壁上挂着北宋范宽的《临流独坐图》,另一墙头斜挂着根咽箫,窗外清风微摇竹影翠。
凤栖四人刚入得内室,卢教务便请入了茶座奉茶。茶桌中央有棵雀梅,雅致可爱。弘庭梧和石桓亭结束棋局从榻榻米下来,在沈凤栖介绍完寒枝和林雪景后表示了欢迎,之后又询问了凤栖和双鹊的古琴学习程度,凤栖说她和双鹊都重复学了两期初级课程,且都疏于练琴。
弘老师让她们各弹一曲看看基本功,双鹊弹的是《酒狂》,凤栖弹了曲《良宵引》,弘庭梧为两人指出较好和不足之处,并告诉她们接下来要学吴兆基版《石上流泉》。这正中沈凤栖的下怀,她想学吴门的这支曲子已经很久了。
寒枝问卢教务墙上的字画都是出自谁的手笔?卢教务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画和大部分书法都是坐在她一旁的石桓亭石老师的杰作,不过入门屏风上的诗是馆长弘老师的笔墨。
寒枝不禁赞叹道:“皆上乘之作。”又问卢教务是否可以在琴馆学书法?弘庭梧一早就想请石桓亭在琴馆开堂书法课,趁机对石桓亭说:“石老师写的一手好字,又有大把时间,何不在馆里开个书法班,也让更多后生能继承你的衣钵。”
石桓亭谦虚道:“弘馆长的书法也不在我之下,何不自行为师而劳他人之手?”弘庭梧笑笑回答说:“实在心有余力不足,教琴斫(zhuó)琴已经自顾不暇。”
雪景和双鹊表示也想和寒枝一起在石老师门下学书法,石桓亭盛情难却,况且他从第一眼见到寒枝就对她有了好感,想着如果能成为她的老师,相处的时间自然就多了,于是便答应从下周开始,每周日上午9点在书房上一个小时的书法课。
卢教务说还有几位学琴的也一直想学书法,请石老师一起收了吧?石老师说只要书房容纳得下他没意见。
安远老师下课从教室出来,身后四名学生蜂拥过来围在桌边喝茶聊天,雪景见安远老师第一面就像双鹊见弘庭梧一样眼前一亮,立马被对方独特的气质吸引。
安远是那种温和秀净的人,一米七六的个子,身材适中,通体没有丝毫浮躁和粗鲁气,就像白茶给人的味觉一样清雅回甘,他说话不紧不慢,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雪景憧憬过无数次喜欢的人的模样,直到看见安远这才由模糊变为清晰,她在心底打定主意要一对一拜在安老师门下学古琴。
安老师喝了两道茶的功夫,起身在大厅古琴桌上气定神闲地弹了曲《平沙落雁》,琴声和他的性格气质一样,淡雅从容,温润明秀,一双玉手在七根弦上龙飞凤舞游移不定,好不灵动。
听罢一曲南平沙,凤栖和双鹊进入教室准备上课,角落的花架上是盆赤楠,墙上挂的是石桓亭临摹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另一面墙是弘庭梧用正楷写的一首诗:
「《咏竹》
最爱南崖竹,萧萧遍法堂。
因风调绿影,乘月度空香。
叶拂溪云乱,梢凌石壁长。
夜深魂梦里,秋雨到绳床。」
见窗外修竹摇曳生姿,凤栖想起朱熹的「我种南窗竹,戢戢已抽萌,坐获幽林赏,端居无俗情。」
弘庭梧进入教室对正出神的沈凤栖说:“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入座,要上课了。”凤栖这才收回眼线坐在双鹊的右手边。
弘馆长说要把古琴弹好,吟猱必须掌握扎实,课前十五分钟都在教她们练习吟猱的方法,交代说每天在家最少练十五分钟,几个月下来功夫自会显现。见她俩都差不多掌握方法才开始教曲子。
弘庭梧的课比较细致,时不时还给她们讲些基础乐理和古琴相关的背景知识。《石上流泉》的前两段结束没多久卢教务敲门进来示意时间已到,因为紧接着后面还有馆长的一对一课程。
凤栖和双鹊转移到了另一间空着的大教室去练琴,临窗的高脚几架古朴雅致,陈设着的紫砂盆里有一枝白玉簪。
北面落地玻璃幕墙把花园里地毯般的绿色草坪和剪裁得当的灌木层次清晰地呈现,曼目流观,心旷神怡。
石桓亭两幅书法挂轴上的两首诗读来耐人寻味:
「世事悠悠,不如山丘。
青松蔽日,碧涧长流。
山云当幕,夜月为钩。
卧藤萝下,块石枕头。
不朝天子,岂羡王侯。
生死无虑,更复何忧。
水月无形,我常只宁。
万法皆尔,本自无生。
兀来无事坐,春来草自青。」
「脉脉夕阳沉,泠泠天风冷。
道人登竹楼,弹琴万山顶。
曳杖随所如,小憩古林寺。
经声如有人,松花飘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