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他那里去住?”凤栖看着桌上亭亭玉立的永怀素笑着说。
“他一直在催我搬家呢,有点舍不得这里,太熟悉了。”
“你要走了,我就更孤单了。”
“我再不搬去他说他就要搬过来了。”
“这里那么小,易童又是个女孩,多有不便。”
“是啊,所以再下周末我就搬家了,放心,我会常来看你的,再说你也可以随时来东篱找我啊。”
“想着楼上没有你了,空荡荡的。”
“你也谈个男朋友吧,投入一份感情就不孤单了,也许睡眠也会改善呢,你不要停在过去要向前看。”
“我还在努力调整中。”
“弘老师对你一往情深,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可不要错过这么个好男人了。”
“我有点怕他。”
“怕他什么?”
“不知道,不敢太靠近。”
“传说中的越爱越怕?”
“你变了,由原来的清冷性子变得热烈积极了。”
“恋爱多多少少总要改变一个人。”
“......”
“你的弘老师非常喜欢吃马兰头香干,周末你做这道菜,给他点甜头,他和石桓亭说你总是逃避拒绝他,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墙上倪瓒的《梧竹秀石图》不错,什么时候挂的?”
“挂的时候你还在爬黄山。石桓亭最近接了个单,这个客户是真喜欢倪瓒的画作,什么《渔庄秋霁图》、《六君子图》,什么《秋亭嘉树图》、《紫芝山房图》,还有《幽涧寒松图》和我墙头那幅画坏了的《梧竹秀石图》。”
“看来还挺有品位。”
“附庸风雅而已,套用东晋孙绰的话「此子神情都不关山水」。”
沈凤栖默不作声用手指拨了几声琴案上的琴,想起那个醉酒的晚上弘庭梧那个热烈的吻,还有那个有力的拥抱,心里一阵悸动。她也想放下所有戒备,敞开心扉过新的生活,但是总也提不起兴致,就想多颓废颓废。
周五下完班凤栖直接走去淳风茶舍,桐竹已经烧好一桌晚餐,餐桌中间的玻璃花瓶里斜插着喇叭状的白色凤仙花,芳香轻盈,虽不及楼下茶馆和书房的陶宝梅和内门竹清雅,却携带着另一番难以言传的风情。
饭后凤栖来到楼下书房看雪景练琴,为明天万壑山馆的雅集做准备。案上有双鹊铺好的宣纸笔墨,她这会出去招呼茶客了,书法作业还没写完呢。
凤栖另取裁切好的米白色宣纸,提笔写下李颀的
《琴歌》:
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写罢不甚满意,卷成团随手扔垃圾篓,再取纸墨写下「相思不见又经岁,坐向松窗弹玉琴」。
桐竹步入书房,见了凤栖的两行诗笑着说:“这是有了心事的节奏。”
“嗯,秋日山寺怀友人。”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坐到窗边泡茶。
“我哥明天也会来山房听雅集,打算给我买一把琴放家里,他说这样我也许就有回家的动力了。”雪景边弹《酒狂》边说。
“真羡慕你有这么好一哥哥。”桐竹说。
“谁知道他是为我还是为自己呢。”雪景觉得他哥哥此番举动无非是想在雅集上一睹沈姑娘的芳容。
“这孩子话说的,你哥可没你自私哦。”桐竹喝了口茶缓缓地说。
“双鹊打算弹哪支曲子?”凤栖问对面的桐竹。
“《平沙落雁》吧?弹得没有你流畅。”桐竹回答说。
“各有各的味,快慢皆得法。”
“我觉得也是,只要音准到位,其它不应该有太多限制,这才叫古琴。”
“弹得规整得体那是知识分子,文人其实随性又随意,不讲究繁文缛节。”
“这件巴林石怎么样?朋友昨天送的。”桐竹望着桌角的石件摆设问凤栖。
“沉静坚贞,孤高介节,君子也。”
“可以为吾师。”桐竹说完把第四道岩茶茶汤注入凤栖的品茗杯里又问道:“明天你还来这里弹琴喝茶吧。”
“赵总出差了,你来消遣我了吧?”
“他不出差我也照样消遣你啊。”
“明天答应寒枝去她男朋友石老师那里玩了。”
“寒枝很快会搬家了吧?”
“再过两周。”
“我们又少了个亲近的知交了。”
“我挺理解那些嫁女儿的父母心情了。”
“你也去谈朋友吧,像寒枝一样快乐的样子。”
“凤栖姐,你觉得我弹的《阳关》怎么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要怎么来改进?”雪景挺下手中的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下指得音略显软糯不决,果断点试试。”凤栖回复,随即又补充道:“情感再沉重真挚点。”
“怎么个真挚法?”
“想想李白的诗,「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再吟诵吟诵《木兰词》里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桐竹也给雪景来了句助攻。
“咳,太平盛世的,真的酝酿不来这么惨烈的情绪,容我想象一下亲爱的韩双鹊同志就要离开我上塞外战场了,此番前去,很可能肉包子打了狗。”说完三人都笑开了。
双鹊路过书房门口正好听见雪景为了营造琴曲环境这般牺牲揶揄她,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说了句:“肤浅!”
“那你来弹一曲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深沉。”
双鹊二话不说,把雪景赶下来自己坐着弹起《阳关三叠》来。
一曲结束还真让众人从嬉笑中严肃静穆了起来,雪景两首抱拳向双鹊深鞠一躬说:“这厢有礼了。”
双鹊白了雪景一眼,径直走出了书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凤栖望着双鹊的背影追加了一句夸奖。
“现代人不经未卜归期的生死历练哪里能得来厚重的情感,只能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桐竹感慨地说。
“遍尝苦楚,沧桑阅尽亦可得异曲同工之妙。”凤栖说完坐到另一架古琴旁练琴去了。
凤栖顺着嘉善路折进复兴中路,再取道陕西南路,她最喜欢这一路两旁的茂密挺拔的梧桐树,所以舍近求远,绕着道独步往绍兴路方向走去,途径一家花店,被玻璃橱窗里浅绿色的洋桔梗吸引住了,顺手买下一束,尽管明日她要访友,就让洋桔梗独自在屋里放着冷香吧。
翌日清晨,寒枝和凤栖还在陕西南路与绍兴路交叉口的馆子里吃早餐时,石桓亭的车已经在外候着她们了,石桓亭长年保持着早睡早起的规律作息时间,很多满意的画作都是他在清晨完成的,石桓亭边坐下点着餐说:“刚把一幅王摩诘的《辋川图》顺利完成。”
“绘画之乐莫过于「不下堂筵,坐穷泉壑」。”凤栖说。
“不若「得意而作,万事俱忘」。”石桓亭笑着说。
“你们说的话好像在哪本书上见过?”寒枝说。
“《林泉高致》。”石桓亭回答说。
“石老师你临摹的是谁的?”凤栖问。
“宋代笔精墨妙的郭忠恕。”石桓亭说。
“我对这幅画的兴趣远没有王维与裴迪在辋川别墅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得来的《辋川集》高。”寒枝喝了口豆浆说。
“自古诗画乃一家,况且王维的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石桓亭拿起一次性筷子拆着塑料包装时说。
“《辋川集》虽然有四十首,却并非首首是精品。好诗屈指可数。”凤栖说。
“哪几首算得上好诗?”
“裴迪只有一首尚可。「日落松风起,还家草露晞。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我那本禅诗一百首里选了一首裴迪的诗,也是首不可多得的好诗。”
“你说的是那首《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吧,好诗确是好诗,但不是《辋川集》里的。”凤栖说。
“那王维又有哪几首好诗?”寒枝追问道。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竹里馆》应该算得上一首好诗。”石桓亭说。
“是的。”凤栖首肯道。
“《辛夷坞》也必须上榜。”寒枝说。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统共也就这三首好诗了。”凤栖说。
“王维在唐朝其实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不是他的诗,而是他的颜值,若不是他的风流倜傥打动玉真公主,未必当年能蟾宫折桂。”石桓亭说。
“有多美?”寒枝喝了口粥问。
“妙年洁白,风姿郁美。”凤栖答道。
“那与「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相比呢?”寒枝继续追问。
“不得而知。”
“我好奇这些大才子的真实长相。”寒枝说。
“你们弘庭梧老师的仪表气度可堪参照。”石桓亭笑着说。
“生性淡泊,沉雅清俊的安远老师也可堪才子之表率。”沈凤栖说。
“其实最美的人都在魏晋南北朝:玉人在侧的卫玠,掷果盈车的潘安,行步顾影的何宴,龙章凤姿的嵇康。这些魏晋名士,遗世而独立。”寒枝说。
“魏晋南北朝其实还有不少名流均以美色闻名天下的,比如雌雄莫辨的韩子高,凤凰骑士慕容冲,才貌双全的慕容垂,风华第一的谢混,清河崔浩,河东裴氏崔氏裴楷,关陇独孤氏独孤信等,有的「岩岩如孤松之独立」,有的「傀俄若玉山之倾倒」,有的「朗朗如明月入怀」,也有的「卓卓如野鹤立」。”凤栖说。
“你们谈起美男子可谓如数家珍啊。”石桓亭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