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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别两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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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易北和随行的那名下属随着人流跑到了酒店对面的人行道上,还不等站稳脚跟,他便四处寻找起苏南的身影。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找到她之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明明知道有徐兆林在身边,她肯定有人照应;他也明明才做出决定没几天,准备彻底放手,但此刻劫后余生,他竟然强烈地想要见到她,即便不能拥抱接吻,用情侣之间的方式彼此安慰,但只要能看她一眼也好。而且她肯定受伤不轻,他不亲自去确认一下,整颗心总无法落地。

    顾易北像没头苍蝇一样在人群里乱转,只要看见衣着身材和她相近的年轻女孩,便挤过去看一看,结果都不是。直到下属扯了扯他的衣袖:“顾总,你是不是找苏小姐?”拜“泼硫酸”事件所赐,现在整个惟一科技都知道苏南是顾易北的相好。不等顾易北应答,那人往停车场上一指:“苏小姐在那边。”

    苏南刚跑到停车场的空地上,便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徐兆林被她带得脚步一跄,紧接着用力将人提起,环抱在了怀里。属于陌生男人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她心头下意识地有些排斥,却浑身无力,无法拒绝这个拥抱。她这会儿算是切身体会到了那种“身体仿佛被卡车碾压过”的感觉,如果徐兆林真的松手,她立刻就会再跪到地上。而且他的拥抱很有分寸,像是在给她力量,又像是劫后余生,在用这种方式庆祝,彼此安慰。

    徐兆林的心跳狂乱,几秒钟的沉默相拥后,他喘着气叫了她一声:“苏南……”像是后怕,又像是庆幸,“谢天谢地。”刚才那样的情形,他怕自己再晚一步,她就会活活被人踢死。“谢谢你。”苏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出了这三个字,然后便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其实跌倒在楼梯上的时候,她从未指望会有任何人来帮自己一把,危机时刻,求生是本能。她只是希望这么多年吃的钙片能在关键时刻起作用,让自己的骨头够结实,不被人踢碎。所以她自然没有想过徐兆林会特意回来救她,毕竟两个人相识到现在,关系不算热络,更算不上亲近。

    “唉!”徐兆林长叹口气,竟然还有心情调侃,“我可是救你一命,你就口头感谢?”可苏南没有办法只把它当成一句玩笑,徐兆林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是事实,这的确是救命之恩。她晃晃悠悠地往后退了一步,同他拉开距离,神色严肃,语气诚恳:“徐总,我是真的很感谢你。虽然可能我说这话没什么用,但今后只要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徐兆林没想到她突然认真起来,不由微微诧异。“呵呵……”他轻笑出声,原本想要安抚两句,然而当视线对上苏南那双明亮的眼睛时,不由心尖微颤,一时失语。就是这双眼睛,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印在他脑袋里,怎么也抹不去。

    徐兆林突然改变主意,沉默地看着苏南,眸光逐渐变得深沉:“苏南,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帮忙的。你要真想报答我,不如以身相许吧。”“嗯?!”苏南一时没明白,等反应过来,觉得徐兆林是在开玩笑。但他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他不像是在逗她开心。

    徐兆林往前迈了一步,上身微倾,脸逼近她:“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你耳朵也没有出问题。”苏南彻底被惊到了,她愕然地睁圆了双目,刚恢复些血色的面庞瞬间又一片苍白。

    徐兆林对她表白?徐兆林怎么忽然就和她表白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之前的接触,他似乎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兴趣或者关照啊,她的耳朵也没出问题,应该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虽然知道一定会吓到她,但她这种反应还是让徐兆林心中微涩,他抬手轻握住她的肩膀,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苏南僵硬地立在原地,没动。大约是太过震惊的缘故,她竟然没有发现两人此刻的肢体接触。

    “苏南……”他一字一句地念出她的名字,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原本我一直觉得这些话现在对你说早了一点,但经过刚才的事,我发现有些事情不能等,否则就会成为遗憾。我现在很郑重地对你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不……”她终于惊醒过来,然而拒绝的话还不等出口就立刻被他打断。“别现在否决我。”他俊秀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恳切,“或许我这么威胁你有点卑鄙,但哪怕看在‘救命之恩’的分上,你至少考虑一下。”

    苏南一阵无语,老老实实闭了嘴。

    他把救命之恩都抬出来了,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只是感激归感激,该拒绝还是要拒绝,不过是现在说和二十四小时之后说的区别。除去最开始的震惊,她听着徐兆林表白的话,总觉得浑身发麻,是因为台词和情节有些狗血,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不对?

    苏南不自觉地想起了顾易北,那个人当年的表白,也没有多么清新脱俗。那时她要来了他的电话号码,每天早晚两条短信地发着,逢年过节再加上一条。仗着计算机系僧多粥少,自己又长相上佳、嘴甜的便利,她成功地同几个和顾易北相熟的学长成了密友,并且在他们那里套来他很多“隐私”和日常活动。然后她就开始了各种偶遇,篮球场、食堂、教研中心,甚至是校外。

    就这么一晃便是两个月,直到那天早上,她在他每天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等了两个小时,食堂里的叔叔阿姨都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她要等的人也没有出现。苏南说不出的沮丧,谁不知道顾易北是全校公认的高冷男神,这些年前赴后继表白的人不计其数,他拒绝起来也是毫不留情。哪怕发现身边哪个人有那么一点苗头,只要对对方无意,他便会立刻断了对方的心思。她总这么在他眼前晃悠,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可转念她又忍不住自我安慰,不可能的,追男神的人那么多,他都不一定注意到她这个人,更别说她那点儿小心思了。

    于是在午饭吃了三个糖包子、两只鸡腿后,她打起精神来,决定继续自己的和男神偶遇之路。当天傍晚她在去图书馆的小路上又“邂逅”

    了顾男神。直到现在,苏南都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场景。

    那时已近深秋,整条路旁的叶子都染上了一层金黄。天色将暗未暗,一点夕阳的余晖尚未散尽,路灯刚刚亮起。年轻男孩穿了件黑色风衣,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朝气,却多了股成熟男人的沉稳味道。他的身影格外高大挺拔,就那么稳稳地站在路中央,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苏南的心跳狂乱,呼吸变得急促。“我昨晚没在学校,今天中午才回来。”她还有两步就到近前时,他忽然开了口,那声音格外低沉耐听。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暗,周围太静,她竟然听出一丝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缠绵。苏南差点儿在那一瞬间晕眩窒息,以致完全没有明白男神到底在说什么。

    “扑通——扑通——”心跳声响起,她紧张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对他说道:“真……真巧啊,顾……顾学长。”“不巧。”顾易北眸色沉沉,视线定格在她脸上,格外专注,“我特意在这里等你。”“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了,苏南难以置信,顾易北等她?顾易北特意在这里等她?!他们之间还剩下最后两步,顾易北缓缓走近,表情温柔,带着些掩藏不住的期待:“苏南,我知道你每天都在我会出现的地方晃悠,我还知道你今天早上等了我两个小时。抱歉,我昨天人在外地,没能赶回来和你偶遇。”

    天崩了,地裂了!她心中的震惊像海啸般席卷而来,顾易北和她说了什么?他知道!她那点儿小把戏他竟然都知道!苏南愣愣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一颗心跌入谷底。完了,她和那些女生一样,要被斩草除根了!怕听见绝情的话,不等他再度开口,她便很没骨气地转身跑了,速度之快,达到了她人生的巅峰。顾易北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等到反应过来时,娇小的身影已经蹿过拐角,消失不见。所以他没有看见她水汪汪的眼睛还有涨红的脸颊,她也没有看见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时,那含笑、无奈,又带了几分宠溺的眼神。

    那天晚上,顾易北主动打通了她的电话。铃声响了几次她都不敢接,后来干脆直接关机。苏南难过地抱住室友放声痛哭,她让男神讨厌了,不然他不会不仅当面把事情挑明,还特意打电话过来拒绝她。苏南就这么躺在被窝里委屈心痛,失眠到天亮,然后第二天一早,她被男神堵在了女生宿舍楼门口。来来往往的学姐学妹不断地侧目,因为男主角是顾易北。

    苏南实在受不了这种被眼神凌迟的感觉,丢下一句“换个地方”

    便匆忙抬脚。顾易北一声不吭地跟着她去了无人的小树林。校园广播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几片落叶随着晨风起舞,飞过两人头顶。她低着头不看他,也不肯说话。他终于耐性耗尽,伸手扯住她的头发,将人拽向自己:“昨晚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依旧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头皮被拽得微微生疼也不敢反抗。因为这很有可能是她和男神的最后一次接触,痛就痛吧。他要是喜欢,她可以把头发都送给他做假发。

    “苏南……”她这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让顾易北着实有些无奈,“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四处打听我的爱好、隐私还有每日行踪,我身边的人都被你收买了吧?”她还是不说话。“呵呵!”顾易北被她气笑了,“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嗯?”

    “对不起。”她终于开了口,哼哼唧唧,好不委屈。男人的劣根性被激起,他故意沉了语气:“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你给我造成了多少困扰?”“我错了。”她头埋得越发低,“我以后不敢了。我就是……就是……”“就是什么?”他追问。她却又不说话了。顾易北终于发现她不太对劲,他松开她的头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苏南猝不及防,下巴被捏了个正着。她眼睛红得像兔子,脸颊上泪痕未干。她竟然哭了!这一次换成顾易北不知该如何是好。“哎,你别哭啊。”他伸手去口袋里掏纸巾,却忽然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带这东西的习惯,只好用手给她擦眼泪。苏南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奈何下巴在人家手里。被泪水冲刷过的皮肤格外细嫩敏感,男人粗糙的指腹从上面拂过时,两人都有种异样的感觉。顾易北发现这种手感好极了,忍不住又擦了一遍。苏南这会儿也隐约意识到,或许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可她依旧摸不清男神的想法。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像极了迷茫的小兔子。顾易北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那个时候他真想直接化身狼人,狠狠地欺负她一次,但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苏南……”他不再逗她,表情半是认真半是无奈,“我以为我们两个早就已经有了共识。”“共识?什么共识?”她被他说得满脑袋问号。“你喜欢我,我也对你有意思的共识。”苏南愕然。顾易北说什么?她喜欢他是没错,但他对她有意思?!“你……”“你没听错。”

    顾易北微皱着浓眉,英俊面庞上的表情难得有些不自然,“就是……两情相悦,你和我。我应该没说错吧。”“你认真的?”苏南觉得自己在做梦,怎么莫名其妙就被男神表白了呢?!“不然呢?”顾易北勾起一侧嘴角,“你觉得我大清早来找你,只是为了一起晨练?”苏南闭了嘴,木然地咬着下唇,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被男神表白,她却是这样的反应,平时围追堵截的劲头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会儿人都送上门了,她倒是不敢应战了。顾易北磨了磨牙,恨不得上去咬她一口,他也真的“咬”了上去。女孩子的唇触感凉凉的、软软的,他有一瞬间触电的感觉,整颗心都酥了。他只想把她藏起来,好好疼,好好宠,再狠狠地欺负。像是宣告了主权,那个小树林里突如其来的吻之后,他就成了她正式的男朋友。

    后来苏南曾经问过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啊?”“你管我要电话号码的时候。”她眼睛一亮,像是天上最璀璨的两颗星:“这么说你对我一见钟情咯?”“没有。”他不咸不淡地否认,见她脸色不好赶紧补救道,“我这种性格,大概很难对谁一见钟情,那个时候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顺眼。”“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她锲而不舍地追问。“不知道。”他似乎回忆起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柔和,“应该是有一天你忽然没给我发短信。”彼时两个人还半熟不熟的,属于见面点个头,聊两句也行不聊也可那种。他每日收着她的问候,从来没有回复过一次,却也没觉得烦,把她拉黑,短信收着收着,就变成了守着。直到有一次,她一整天都没消息,也没出现在眼前,他忽然就感觉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虽然第二天她又一切照旧,但他其实很想向她要一句解释,问问她为什么突然间断了,她不是在追求他吗,怎么可以这么没毅力?但他终究忍住了。后来,他不自觉地开始留意她,一不小心,把人放在了心里。

    “闷骚。”苏南噘嘴,显然对他不满,“你就不能主动问候我一声?而且既然都两情相悦了,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表白?”——害得她每天起早贪黑,还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被讨厌、被判死刑。顾易北听了她的指责却十分委屈。“苏南……”他看了她一眼,像是看孩子般,“我看你每天忙活得那么开心,以为你喜欢那种方式。”结果自然是被她一顿暴打。哪个姑娘不喜欢被喜欢的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谁会享受那种倒追的过程?!

    回忆总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苏南意识到自己走神的同时,也终于发现徐兆林正握着自己肩膀。“徐总!”她急忙往后退开,结果又不知道牵动到哪一处伤,瞬间疼得弯下了腰。“小心!”徐兆林没敢放手,也不再逼迫她,“我先带你去医院吧。”苏南吸着气,顾不上说话,医院是要去的,但是郝佳一会儿过来怎么办?谁也想不到半路会出现这么个意外,而且曲伟和他那几个朋友呢?“曲伟……”她刚张嘴,旁边一道声音就远远地插了进来:“兆林!你们两个在这儿啊!”两人同时回头,就看见曲伟大步往这边走来。他一身西装被挤得全是褶皱,但看起来倒是没有受伤。而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高大挺拔的男人默然伫立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男人单手插在西裤口袋,漆黑的双眸注视着她,眼神晦暗不清。苏南表情凝滞,双唇嗫嚅着,却怎么也叫不出他的名字,顾易北……

    第十四章生与死

    格林酒店的“火灾”其实就是一场乌龙事件,消防官兵冲进楼内后,四处寻找不到起火点,最后排除危险,再调出监控录像一看,原来是熊孩子好奇,趁着家长不注意,触碰了火警警报器。

    曲伟精心安排的一场浪漫告白就这么泡汤了,苏南还成了伤病员。

    郝佳赶来时,他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生怕喜欢的姑娘一怒之下彻底把他踢出局。“回头再跟你算账!”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扶着伤病员苏南上车去医院。曲伟却被她这一眼瞪得浑身舒坦,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他不怕郝佳对他吼,也不怕她和他闹,就怕她客客气气地把他当外人。

    苏南伤得并不严重。大概青春期吃的那些钙片起了作用,她只是肩背和四肢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并没有其他问题。医生开了些消炎化瘀的药,告诉她回家休养几天就没问题了。

    从酒店到医院,再到公寓,徐兆林全程陪同。因着刚刚表白的事情,苏南一直不着痕迹地疏远着他,不像以往那样,大家一起还能玩笑几句。徐兆林似乎真的是在给她时间考虑,言谈举止始终和平时无差别,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可郝佳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回到住的地方,她把曲伟打发走,关上大门便直接开始八卦:“你跟徐兆林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苏南装傻。她是真的不想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少扯!”郝佳下巴一扬,一副“社会我大哥”的样子,“徐兆林跟你说什么了。”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苏南从她这话里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你觉得他应该跟我说什么?”“他啊……”郝佳不再绕弯子,“无非就是‘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之类的吧。”“呵呵!”苏南被她的直白给气乐了。这人果然早就知道徐兆林的心思!真是关键时刻插朋友两刀!她懒得跟郝佳磨叽,从沙发上起身,走向自己的客房。

    “哎!”郝佳还等苏南主动来问呢,见她不发话,顿时急了,“你就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苏南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随便!”反正结果都是她会拒绝他。徐兆林和她的关系,注定了只能到此为止,唯一的情分,就是他帮过她的忙。可要是她早知道徐兆林对自己存了这份心思,她宁可不办事也不会求他帮忙,占这种便宜。

    她越不好奇,郝佳就越心急。从前上学的时候,女生之间最喜欢讨论这种“××男生喜欢××女生”的事情,尤其其中一个当事人是身边熟人,更加来劲。郝佳工作几年,这个毛病没改。“苏南,你不能这么冷漠!”她跟在苏南屁股后头一路进了客房,然后一个没忍住主动交代了一切,“其实他也没跟我说什么,就是上次曲伟在海盗船请客的时候,本来我怕你不自在犹豫着要不要叫你的,结果他主动提了出来,那时候我就觉得他有那份心思,只不过摸不准。你又正求他办事,我就没说破。”

    “唉……”苏南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会看上我,不然打死都不求他办事。”“嗯。”郝佳点头,对她的话表示同意,“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毕竟曲伟和我说过,徐兆林喜欢那种前凸后翘、胸大的妹子。”“你的意思是我平胸?”苏南听到这话有些不乐意了,好歹她也是B将近C的罩杯,在东方女性群体中不算小了。

    “嘁!”郝佳没说什么,只在她面前挺直了腰杆,用事实说话。她是东方女性群体中那一小部分,标准的34D。苏南看着她胸口,顿时偃旗息鼓。

    “唉……”郝佳忽然叹气,“讲真的,自从你来了A城,这不到两个月的工夫,一次被抢、一次落水、两次医院,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苏南想了想:“还真是。”郝佳挑眉:“你要不要去求个签,转个运什么的?”“不用。”苏南不甚在意地一笑,“这样挺好的。”“好个屁!”郝佳瞪眼。苏南说:“否极泰来。”

    从格林酒店离开后,顾易北又回到公司连续开了两场技术会议,散会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整栋大楼里都乌漆麻黑的,只有他们这一层灯还亮着。技术部和市场部今晚要熬通宵,他也不打算回去了,准备以身作则和下面的人一起浴血奋战。

    顾易北进会议室之前没带手机,将它留在了办公室桌上,这会儿回来,便摁亮屏幕看了眼。通知栏上五个未接来电,全是苏岑默打来的,此外还有几条微信消息:“在吗?”“格林酒店着火了?”“还活着吗?”“活着赶紧回话!”第五条是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我知道你还活着。”

    顾易北随手摁下电脑主机的电源键,快速回复了他一句:“我的确还活着。”消息发送过去不到五秒,对方直接把电话打了进来。电话接通,顾易北说:“喂。”听筒里传来苏岑默的声音,背景有些嘈杂,“听说是场乌龙?”“你消息还挺灵通的。”“那是!”苏岑默得意地哼笑,像是听不出他话中淡淡的讥讽,“你个中世纪来的,怎么可能知道朋友圈的力量。”顾易北不置可否,转移话题:“工厂那边怎么样?”“一切都顺利。”苏岑默叹口气,“只要资金陆续到位,产品年底肯定能够上市。”“这几天辛苦你了。”顾易北边说着,边单手敲下一串复杂无比的开机密码。“你还在公司?”那边的人听见键盘声,问了一句。顾易北应道:“在,今晚准备通宵。”“我也才从工厂出来。”苏岑默咳了两声,像是呛了风,“不说了,我先回酒店。”“好。”顾易北说着要挂断电话,那边的人却突然叫了声,语气有几分不怀好意:“哎,我给你看个东西啊。”通话被切断,紧接着微信提示音响起。

    苏岑默发了两张图片过来,一张是朋友圈截图,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发的,图文并茂,说的是格林酒店今天“火灾”的事。第二张是其中一张照片的放大图,看场景是格林酒店停车场,照片左下方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女的正好露出了侧脸,顾易北不用放大图片都能认出那是苏南。

    顾易北学着苏岑默爆了粗口,拿起鼠标往桌上一拍,声音清脆。本来两场会开下来,他已经把这件事淡忘了不少,结果又被这小子勾起来了。

    今天下午,他在停车场空地上找到了苏南,却不想找过去就看见了她和徐兆林亲密相拥的画面。那一刻顾易北险些冲上去给徐兆林一拳,但最后生生克制住了。从知道是苏南偷走代码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两个人不可能继续在一起。震惊?失望?恨?好像都有那么一点,但也不只这些,那是种复杂到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情绪。她肯定是有她的难处,他可以不追究,但不代表能够心无芥蒂。总之不管是什么,他心里都产生了一个大疙瘩,无法释怀。所以彻底分开,相忘于江湖,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可今天当他看见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时候,他忽然蒙了。他一直以为咫尺陌路是最终的结果,却没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结局,各不相干后,是各自男婚女嫁。这么多年了,他从未考虑婚姻,所以他潜意识里也没觉得苏南会嫁人。原来失去不是最残忍的,她总有一天会属于另外一个男人,那个人会代替他的位置,拥有她,对她做一切曾经只有他才能做的事,这才是让他最无法接受的,他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会疯掉。

    心中仿佛有一头发狂的猛兽要破笼而出,顾易北抡起拳头,狠狠砸上桌沿。“砰”的一声巨响,整张办公桌都跟着颤了颤。他晃了晃鼠标,鬼使神差地打开邮箱。数据在一分钟之后被恢复,那封几天前才被他删掉的邮件又显示出来。他缓了口气,将它点开,里面大部分材料都是图片形式,其中一张率先加载出来。顾易北看着上面的几行字,突然心头一颤。

    林城中心医院。

    姓名:苏南。性别:女。年龄:22。

    诊断结果:重度抑郁倾向……

    既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徐兆林干脆直接以追求者的身份出现在苏南生活里,即便是她“认真地”考虑二十四小时之后,又委婉郑重地拒绝了他。苏南趴在住处养伤的这几天,他日日都登门问候,而且都是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和曲伟一起过来。

    曲伟的告白仪式虽然被破坏了,但是有了正式的名分。苏南不知道他和郝佳是怎么和好的。“火灾”第二天,这两个人彻夜详谈了一次,然后彻底确立了关系。

    当着别人的面,苏南不好意思一再对徐兆林表示拒绝,别说这里不是她家,就算是,徐兆林以闺密男朋友的朋友的身份来做客,她也无话可说啊。而她的闺密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显已经站在了徐兆林这边,对他的追求乐见其成。

    周六上午,康路竟然也跟着一起到访。郝佳也认识他,却不是通过曲伟这边,而是工作上接触过。她和曲伟在他面前明显有些拘谨,没有徐兆林那么放得开,所以一时间气氛显得有那么点奇怪。康路带了不少营养品过来,一进门就和苏南告罪:“妹妹,你可别怪老哥,我前几天在澳门,昨晚才听兆林说你受伤了。”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南一圈,见她气色状态不错才放心,“看样子还行。”“早就没事了。”苏南笑着倒了杯果汁放到他面前,他的过分热情还是让她不太习惯。但对于康路这个人,却让人打心底讨厌不起来,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豪气。“我不喝这个。”康路摆了摆手,“这种甜水都是你们小女生喜欢的。水管里接点凉水都比这个解渴。”“噗——”苏南笑喷,抬眸恰好对上徐兆林的视线,立刻转开,想了想当着别人的面这样闪躲实在不礼貌,迅速整理好表情重新看向他,“徐总要喝咖啡吗?”郝佳喜欢喝咖啡,工具都是全套的,咖啡豆也不错。“不用。”徐兆林笑意柔和,看着她的眼神却不再掩饰,带了几分渴望,“我不怎么喜欢喝咖啡。我和老康一样,水管里的自来水就行,能烧开最好。”

    话音刚落,郝佳的声音便插了进来:“烧开了,管够!”说着将两杯冒着热气的热水放到桌上,客气地对康路道,“康先生,好久不见,我们刘总前几天还念叨您呢。”“哈!”康路笑了声,“我的确老长时间也没见老刘了,哪天聚聚。”郝佳矜持地笑笑,顺势问道:“康先生要不要一起用午饭?都快11点了。”“好啊。”康路应得痛快,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我正好中午没地方蹭饭呢。”说着转头看向苏南,“尝尝你的手艺。”“你可别尝她的手艺了。”不等苏南开口,徐兆林已经笑着接了话,“做个番茄炒蛋能做出熬汤的效果。”低沉柔缓的语气,说着再家常不过的事,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仿佛是一个丈夫在抱怨自己不会做家务的妻子。可其实这件事,也是他从郝佳嘴里听到的而已。

    苏南顿觉尴尬,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澄清?人家又没把话挑明。

    反驳?更像是打情骂俏了。

    徐兆林见好就收:“老康,今天就给你个机会尝尝我的手艺吧。”

    说着站起身,冲着刚从厨房出来的曲伟道,“大伟,咱们两个下去买菜?”“行啊。”曲伟一点头,伸手就管郝佳要钥匙。后者却转身拿了包:“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怕你们两个大男人一起买菜,被人误会。”“对了。”康路突然想起什么,拿出车钥匙扔给徐兆林,“我车上有瓶酒,你买完菜一起带上来。”

    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一瞬间安静下来。杯里的水晾得温度正好,康路端起来喝了一口,看着苏南,开门见山道:“你和阿北闹别扭了?”

    苏南没想到他突然提起顾易北,一愣。康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显然非要个答案不可。可苏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和顾易北之间的纠葛,哪里是“别扭”两个字能说清楚的,而且那些事,也都不足为外人道。

    “唉——”康路叹了口气,“阿北那天说你是他女朋友。”只一句话,苏南瞬间了悟了。康路应该是知道徐兆林对她的心思,顾易北又给她冠上了自己女朋友的帽子,而这两个男人又都是他朋友。“康大哥……”苏南勉强笑笑,心头说不出的苦涩,“顾易北他大概是说错了一个字,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是他前女友。”康路面色一滞,倒也没觉得惊讶。

    顾易北和苏南之间明显就是有故事,尤其那天顾易北听说了两年前给自己献血的人是她,起身就冲了出去。他一直以为后续结果应该不错,谁知道转过身来,三角恋竟然还没结束,而徐兆林彻底一头撞了进去。两个人都是他的朋友,虽然顾易北和徐兆林之间没什么交情,但这乱套的关系,他总不能当成没看见。

    其实相较而言,他倒是更欣赏顾易北,这人骨子很正,关键时刻还有股狠劲儿。那差不多是四年前的事了,可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名下一家店里推销酒水的小妹得罪了客人,对方不依不饶,既不要赔偿也不要免单,非要把人带走。都是在夜场混的人,对方安的什么心思谁都清楚。这种事情也很常见,经理想息事宁人,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在店里闹出事就和他无关。这种地方的危险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谁也没逼迫谁,既然来工作,就该知道有风险。霸道总裁英雄救美的戏码,都是故事里瞎编的。

    偏偏就有人出来当了把英雄。顾易北那时刚摆脱创业失败的影响,创建了新的公司,算不上什么霸道总裁,甚至还有几分愣头青的感觉。

    康路也并没有目睹到全过程,他在那家店招待几个朋友,中途去包厢外透气,正好撞见顾易北和那伙人交涉。他开始还以为是两拨客人争风吃醋,听到后面才知道是有人见义勇为。

    那天顾易北喝了不少,一个人单挑对方五个,却丝毫不落下风,那股狠劲儿把闯荡江湖多年的康路都给震住了。最后他亲自出面平息风波,把顾易北送去了医院,相谈间觉得脾性相投,两人便成了朋友。

    后来康路曾经问过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送上去挨打,当时到底怎么想的。顾易北只说了一句:“喝多了,把她认成了别人。”他当时的语气很平常,但眸底那抹苦涩和自嘲没能逃过康路的眼睛。他不记得那女孩儿长什么样了,但如今想来,顾易北应该是把那女孩儿错认成了苏南。

    “我和顾易北分手五年了。”苏南柔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他的回忆。既然提到这里,她干脆也不掖着藏着:“康大哥,我们学生时代是情侣,毕业就分手了,不可能再复合。至于徐总,我很感激他帮我寻亲,但这种感激还不至于让我以身相许来报答。我不喜欢他,和他也没可能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忙劝一劝徐总,让他别再白费功夫了。”

    出门买菜的三个人逛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徐兆林是个很讲究吃的人,在国外留学时吃不惯西餐,只能亲力亲为,几年下来练就了一身大厨本领。只可惜大厨煎炒烹炸了一桌子,却一口都没吃到。最后一道菜出锅的时候,徐兆林的秘书Andy来了通电话,他接完电话就火急火燎地去了公司。

    老康倒是一直待到7点多,吃了晚饭才走。他年纪稍长,阅历也多,讲了不少当年“行走江湖”时发生的事情,听得三个年轻人一惊一乍的。

    等到晚上人都走光了,郝佳拍着胸脯一个劲儿地感叹:“妈呀!苏南,你打哪儿认识康路这号人物的?我看他真把你当亲妹妹疼了。”“通过徐兆林认识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合了他眼缘。”苏南摊了摊手,紧接着问道,“他怎么了?怎么觉得你们这么怕他?”她发现郝佳和曲伟对康路的态度并不完全是不熟悉的那种客气,还有点别的东西。

    “不是怕,是忌惮。”郝佳皱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不会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吧?”她还真不知道康路是做什么的。苏南说:“我就知道他在A城开了不少饭店。”“他不光开饭店,A城三分之二的夜场也都是他的。”郝佳狠狠翻了个白眼,“听说他年轻时候狠着呢,我们老板都忌惮他三分。”

    话音没落,苏南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康路打来的。苏南倒是没因为她的话对康路产生什么芥蒂,电话接通,语气如常:“康大哥?”一个人什么样要用心去感受,不是通过别人的嘴了解。而且每个人在对待不同的人时,也会用不同的面具。

    “妹妹,刚才光顾着闲聊,正经事忘了。”“什么正经事?”苏南问道。“下周三我过生日。”“是吗?”苏南应了声,大概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果然!“在龙城帝宫,你过来给哥哥捧捧场。”康路的场子哪用她捧?苏南忍不住暗叹一声,人家这么抬举她,她要是拒绝实在不太好,可去的话……“阿北不来。”像是知道她的犹豫,康路直接将话点破。

    苏南倒是有些意外,她看得出来,顾易北和康路的关系,应该比徐兆林和他亲近。康路过生日办堂会,他不去?“他为什么不去?”苏南声音低低的,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问了出来,顿时一阵懊悔。康路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继父去世,回老家料理丧事去了。”

    顾易北的老家就在隔壁城市,顾父是80年代的归国华侨,当时响应人才引进政策号召,回到了家乡。他年轻时一心扑在学术上,直到四十多岁才和小他十五岁的顾母结婚生子。两个人年龄差距虽然大,感情却不错。可岁月不饶人,加上顾父的工作格外劳心费脑,就在顾易北高考前一个月,他猝死在了实验室里。虽然A大也是国内名校,但如果不是这场变故,顾易北原本可以去更好的学校。

    丈夫去世后,顾母消沉了两年。但毕竟是不到五十岁的人,见儿子不反对自己再婚,她便又开始了新生活,和顾父当年的一个下属走到了一起。那人年轻时有过一次婚姻,妻子早逝,没有子女,也没有再婚。

    两人性格投缘,彼此也了解,晚年做伴也不错。可顾母大概是没有与人白头偕老的命,第二任丈夫年纪和她差不多,同样也早早去了。顾易北继父是早上晨练的时候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没来得及抢救就过世了,倒是没遭罪。

    继父虽然没有后人,但有个侄子在本地,他生前为人温和宽厚,几个格外亲近的学生也来帮忙操持后事。人咽气不久便被直接拉去了殡仪馆,家里设了个小灵堂,供亲朋好友吊唁。顾母将近六十岁的妇人,风韵犹存,看起来很年轻,人到晚年又经历一场丧夫之痛,状态很憔悴,直到看见儿子出现,眼中才出现一丝安慰和暖意。

    继父自己没有儿女,对顾易北还不错。那时他已经上了大学,后来又在外创业,这些年回家相聚时间太少,两个人感情有限,有些来吊唁的亲友他根本不认识,也没用别人介绍,只客气地说几句场面话。

    他对着继父的遗照拜祭过后,便到母亲身边轻轻抱了抱她:“妈,你去睡会儿,我来守着林叔。”继父姓林,年纪又比顾父小不少,这些年他一直以叔叔相称。“不了。”顾母摇头,“你林叔明天就出殡了,他陪了我十年,我再陪他最后一程。”顾母家境不错,人也漂亮,一辈子骄纵任性,第一任丈夫对她百依百顺,第二任仍旧事事宠着她,顾易北明白她心中的不舍。可再不舍也没有用,人已经去了,她在这里也只是陪照片罢了。顾易北叹了口气,没有说出来,默默地退到旁边,陪着母亲一起。“小北……”顾母看见儿子眼中布着血丝,拍了拍他的手,“你去歇会儿吧,大老远赶回来,明天还得早起。”“不用。”他回握住母亲的手,没有再说什么。顾易北陪着母亲一起在灵前守了一夜,第二天5点半又匆忙赶去殡仪馆。按照当地的习俗,还有场小型的追悼会,然后才能火化下葬。

    等所有事情忙活完已经是下午,顾母再婚后就搬去了继父的房子住,客厅里灵堂犹在,眼下都没有力气再去收拾了,又没法直接住人,两人便回了之前的家。那里虽然空着,但是定期有阿姨去收拾,随时可以住人。

    顾母折腾了两天,整个人现在是疲惫大于悲伤,可人累过头了,怎么也睡不着。顾易北叫了外卖,母子两个吃完饭,简单收拾一番,他试探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妈,和我回A城吧。你一个人待在这边,我不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顾母看着儿子,浅浅地笑了出来,“我在这里待习惯了,不想动弹。而且我现在身子还硬朗,一个人自在些。”顾易北劝道:“早晚要过去的,不如现在去,提前熟悉一下。”“我晚去是养老,现在去……”顾母嗔他一句,“现在去,用不了两年就得帮你带孩子!”

    顾易北知道母亲在说笑,但也明白她是铁了心不想和自己去A城,便也不再勉强,只叹息一声:“你儿媳都不知道在哪里,更别说孙子了。”或许是他从小太过独立,而母亲又被父亲当成孩子娇宠着,他们母子间的相处模式一直都很平淡,母亲不会对他的事指手画脚,他也从未在她面前撒过娇,两人倒更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小北……”顾母忽然问了一句,“你还在等她?”那个“她”指的是谁,当然很清楚。顾易北微微发愣,沉默不语。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个心态,原本是打算放弃的,可又接受不了她和别人在一起,更没想过自己找另外一个人重新开始,尤其是在看了有关她的那份调查后,他的心绪更加混乱了。

    她这五年辗转很多城市,调查资料上面的东西并不全,有些东西却让他格外揪心。就在苏母去世的那一年,她曾经重度抑郁,甚至吞服安眠药自杀,幸亏被合租的同事发现,及时送去医院洗胃,才保住性命。

    他从来不觉得她是那种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伤害了别人后还能心安理得的人。那份材料分明就是在告诉他,这些年,她过得并不轻松。可顾易北仍旧犹豫,两个人在一起,总有磕碰的时候,他怕到时候所有的负面情绪放大,对彼此伤害更深。

    过了许久,顾易北有些艰涩地开了口:“妈,如果……我是说如果,爸爸年轻时候曾经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并且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但他有些迫不得已的苦衷,你知道真相后,会选择原谅他吗?”“会。”顾母答得毫不犹豫。这答案在意料之中,可顾易北并没有觉得释然。他想了想,又问:“那你还能继续和他在一起吗?”有时候原谅并不代表能够继续一起生活,事情一旦发生,裂痕可能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顾母看他一眼,短暂的审视后,她将视线转向已经擦黑的窗外:“那要看对于你来说,是放开心胸,解开那个疙瘩,还是永远失去对方更痛苦。”

    顾易北一阵默然。顾母继续说道:“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心之所向,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也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可替代的。如果还介意,那就是不够爱。爱情有千百种,但有时候它就是盲目的。”

    她伸手拉住儿子的手,“小北,放不下就去找她吧,她这些年可能过得也并不好。”

    “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母亲话里有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当年你遭遇创业危机,是因为那姑娘偷走了代码。”顾易北惊愕过度,大脑一片空白。“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应该也知道这事了。”顾母起身去开了灯。

    室内瞬间一片明亮,顾易北被刺眼的白光惊醒,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妈,你怎么知道?!”

    “你还记得你胃出血住院那年吗?”顾母问道,“我在龙岩寺遇见了她。”

    顾易北当年那场胃出血实在是凶险。那时他的公司刚刚站稳脚跟,很多事情都十分艰难。中国的酒桌文化有时候的确是能喝者才能办事。

    那次是康路介绍了一位外市的大客户给他,他半瓶白酒灌下去,拿下了单子,也把自己喝进了医院。康路替他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又陪护了几天。康路有自己的生意,事情不少,顾易北的公司倒了一个老板,苏岑默不可能过来陪护,他便趁着顾易北睡着的时候自作主张,给顾易北的家里人打了电话。

    顾母在接到电话第二天赶了过来。顾易北身体底子不错,年纪轻,病得快,好得也快。他住院的城市郊外山上有座古寺,叫作龙岩寺。顾母的一位居士朋友当时也正好在寺里清修,见儿子状况稳定,她便去寺里拜访好友。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漂泊到那座城市的苏南。那天山上下了雨,顾母淋湿了衣服,和寺里修行的师父借了套僧袍。苏南那天把她当成了庙里的居士,两人才攀谈起来。

    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在亲近的人面前可能不愿倾诉,不善表达,往往在陌生人面前却能肆无忌惮地流露情绪。反正大家萍水相逢,都是匆匆过客,你知道我的秘密又怎么样,不会有任何影响。那是苏南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倾诉。那时她的心理承压能力已经到了极限,每晚噩梦不断,几乎快要摧毁她的精神。

    或许是清修之地,让人染上了几分禅性,又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原本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一个说出了自己所有的秘密,一个也安安静静地做了个很好的倾听者。苏南没有说出名字,只讲了事情,但激动时总会泄露一点信息。顾母初听起来并未觉得什么,事后却越想越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所说的事情,跟自己儿子经历过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相似,虽说世界之大,总有相似的事情,但未免太过巧合。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想找到那个女孩儿问清楚,于是后来又去了几次龙岩寺,却并没有再遇见对方。可就在顾易北临出院的头一天晚上,她去外面超市买东西回来,路过急诊大厅时正好有担架床推进来,匆忙之中的一瞥,她发现上面昏迷的病人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当时的情况显然不适合询问,顾母便跟了上去,偷偷看了对方的登记信息。当“苏南”两个字出现在视线中,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想。她没有见过苏南,却知道对方是儿子的女朋友,而且顾易北很爱这个女孩。

    那一刻顾母是愤怒的。哪个母亲会不维护儿子?即便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失败翻船是家常便饭,即便苏南有苦衷,但也害得顾易北几乎身败名裂。她几乎想冲上去将苏南从担架上掀下来,可当她知道苏南是吞服安眠药自杀时,那种愤怒又转化成了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人们一贯认为死者大如天,又或许她经历过丈夫去世,更能体会死亡意味着什么。有什么是大过人命的?那个女孩儿其实一直生活在悔恨中,自己何必再去捅上一刀?她默默地离开了,没有将这段插曲告诉儿子,将这个秘密一直掩埋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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