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去固安。去,快去,路上遇到咱们的人,就互相转告,这是命令,周团长的命令!”
“是!”杨小混的眼睛里,立刻燃起了希望的火光。转过身,搀扶住自己的一位受伤的同伴,拔腿就走。
另外一名同伴起身搀扶住了伤者右胳膊,跟他一起踉跄而行。李若水猛地吸了一口气,继续朝着下一处玉米秸晃动最剧烈的的位置狂奔,既不知道畏惧,也不知道疲倦。
这年头,北平附近,最不缺的就是河沟。水浇地种出来的玉米,也一定比旱田长得更高。所以,只要向南走,不停住脚步,就一定能遇到小河,差别只是河水的宽窄和深浅。
而白杨树,则是华北大地最为普及的树种。只要有村落处,必有杨树。只要有杨树的地方,必然成林。差别也只是杨树的粗细和树林的大小!
两分钟之后,又一伙六神无主的袍泽,被他从玉米秸下拉了起来,踏上南行的道路。紧跟着,是第三伙,第四伙,第五伙,第六伙……
每一伙人都不算多,但全部加起来,已经能汇成一小股人流。而这股人流所经过处,还能遇到其他六神无主的袍泽,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起身向南,迈步奔向谁也不知道具体位置的汇合地。
眼前的玉米秸秆忽然变稀,随即,就变成了两排高大挺拔的杨树。目光越过分界树,则是一大片金黄色的春小麦。同样是到了收割季节,没有人敢下田收割,同样被炮弹和机枪子弹,糟蹋得支离破碎。
“麦子太矮,里藏不住人!”大脑变得极为灵敏,在目光触及到麦田的瞬间,李若水就做出了判断。于是乎,他掉转头,斜着往回狂奔。同时迅速寻找玉米秸秆还能密得暂时给人提供掩护,还能被暂时被称作青纱帐的地方。
一个巨大的弹坑,忽然出现在他脚下。他的身体打了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倒。右手于地面接触,他摸到了一种熟悉的湿粘。那是人血与黄泥混合后的产物,早晨的战斗中,他曾经不止一次在血泥中爬行。
迅速低下头,李若水看到一双圆睁的眼睛。是医护营的主任大夫史润生,李若水记得自己在半个小时之前还见过他,当时他身边还有七八个医生和十多名护士。只是后来炮声和机枪声忽然笼罩了田野,他在组织身边袍泽躲避之时,又遇到了前来交代任务的团长周建良……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僵住了,冷汗从额头滚滚而下。
在炮声响起之前,他和冯大器二人,奉命带领收容队在青纱帐内休息。战斗人员由他和冯大器两个带领,而非战斗人员归他们保护,其中包括文职干部,机要秘书,医生,护士,还有他的未婚妻郑若渝!
冯大器不在附近,他自己和弟兄们也走散了,医生护士们,还有郑若渝、金明欣、殷小柔!她们呢,她们此刻都在哪?!
她们,她们根本没受过任何军事训练!她们,她们根本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不懂得如何尽可能地避免成为小鬼子的瞄准目标!
“若渝——”浑身的力气,忽然被抽走了一大半儿。李若水咆哮着弯下腰,从史润生的腰间,拔出一把从没用过的手枪。紧跟着,单手分开旁边的玉米秸,在周围四下疯狂寻找。
又一具医生的尸体,出现在他的脚下。背部插满了弹片,热血将白大褂染得娇艳如火。数尺之外,则是另一个弹坑。旁边洒满了注射器,药瓶,玻璃针管,纱布卷之类,还有七八本破碎的书籍。
一名护士倒在了书籍附近,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急救箱。李若水疯了般冲过去,将护士抱在怀里,用力摇动。对方没有回应,身体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年青的面孔,就像盛夏时节的莲花一样洁白。
他流着泪,将护士的尸体轻轻放下,放在她用生命保护的急救箱旁。然后轻轻站起身,捡起数十根被炮弹拦腰炸断的玉米秸秆,轻轻盖住她,仿佛唯恐担心打扰她的长眠。
一个破碎的衣袖,忽然出现在玉米根处,颜色和款式,都无比的熟悉!
是毛衣,半截毛衣的袖子。
昨晚,郑若渝来南苑找他,亲手送给他,亲手为他织的那件。
不合身,却是他这辈子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