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之前,孩子还倔强得好似宁可饿死也不吃齐孤鸿一粒米似的,而几分钟之后,这孩子已经进了家门,整个饭桌上就看他臂长如猿,隔着千山万水的菜干脆爬到桌上去抓,魏大锤见状直吹胡子瞪眼,刑三连忙拉着魏大锤到厨房里去找东西吃,阿夭和吉祥也紧随其后,眨眼间,整个饭桌上就只剩下齐孤鸿、盲丞和这孩子。
齐孤鸿是不与孩子计较,盲丞则是瞧不见,若他能看见那孩子正盯着他手里的半张饼流口水,想来早已跳脚怒骂了。
吃相难看倒是能理解,这孩子瞧着是饿得够呛,可能是与家人走失或者是赌气离家出来的,齐孤鸿倒不着急问这情况,他只是觉得奇怪--就连吃饭的时候,这孩子都始终用一只手叩着头上的荷叶,生怕会掉下来似的。
这孩子,似乎是不想被人看到他的脑袋。
齐孤鸿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孩子如此倔强,自己直说让他将手中的荷叶放下,八成是不可能了,想到这里,齐孤鸿正看到那孩子已经将桌上的饭菜风卷残云,仍是不甘心地盯着正在细嚼慢咽的盲丞,齐孤鸿也不做声,只是对着那孩子使了个眼色,对着他努努嘴,正冲着盲丞手中的饼。
有了齐孤鸿的“许可”,孩子立马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盲丞手中的干饼,只是还不等他将饼送到嘴边,整个院落里立马响起盲丞尖利的骂声:“这日子算是过不了了!连瞎子的口粮你们也抢!欺负我长得瘦打不过你们是不!我都这么瘦了还不给吃饱吗?”
盲丞一边骂,一边挥手去打,他没别的本事,但若是让他凭着感觉去寻人找方向还算十拿九准,更何况这孩子不知道盲丞会直接打过来,避闪不及便被盲丞直接从椅子上扫了出去。
齐孤鸿见状连忙伸手去接,一只手抄住孩子的领子将他拎起来,另一只手则顺势自下捧起孩子未能抓稳的荷叶。
在见到那孩子的头皮后,齐孤鸿一下明白了这荷叶的意义所在,那是用来遮住孩子头顶的一大片癞疮。
男孩儿小名叫合子,穷苦人家的孩子,爹娘都是戏子,爹唱越剧娘唱昆曲,用当时一位名角儿的话来说,唱戏这碗饭,吃的好是戏饭,吃不好是气饭,可怜这合子的爹娘就属于一碗饭没端稳的,毕竟有些人天生适合唱戏,有些人生来却没有吃戏饭的命,可自有了“乐户”制度起,伶人就成了与生俱来的贱民,其子孙后代不可为良,老子是唱戏出身,孩子除了唱戏之外再无活路。
合子的爹娘并没有成角儿的天赋,只能在戏班子里半死不活地跑着龙套。
在合子之上还有个姐姐,到了清末,虽不必强求戏子的子女仍要做戏子,但因家境贫困,这大女儿又是自幼在戏班子里耳濡目染着长大的,故而除了唱戏也没有别的出路,拜师学艺后取花名喜枝,寓意希望她能攀上高枝儿做凤凰。
说来也算老天睁眼,夫妻俩虽然没能唱成名角儿,喜枝却别有天赋,又幸得班主捧着,十三岁破台时以一曲《金锁记》中的窦娥唱了个满堂彩,自此之后,合子这一家总算凭着喜枝过上了好日子。
有时候,喜事一来挡都挡不住,喜枝先是成了戏班子中挑大梁的正旦,而后又被一前朝大臣的公子相中,因前朝有陈腐旧规曰良贱不可婚,其意味良民与身在“乐籍”的戏子不可结为连理,只能纳为妾,但这少爷家答应出大洋三百块做彩礼,又由戏班的老班主保媒,两家这便定下了这门亲事,不过条件是喜枝自定婚起不可再登台唱戏。
正当红时的名角儿就这么隐姓埋名销声匿迹,令上海滩的昆曲圈儿里不少人都为之唏嘘不已,然而大洋三百块,对于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于这一家人来说,却是足以翻身,更何况,找个好归宿,即便是做妾室,也总好过在外面抛头露面唱戏为生,所以自这门亲事定下来后,全家上下也是喜气洋洋。
然而年初的时候,两件恶事却结伴降临,引发了合子家这一场祸患。
首先是戏班班主驾鹤西去,那是年初五时的事儿,老班主过年前染上恶疾,过年时本来已见好转,年初五迎财神,都瞧着他身子骨儿硬朗了许多,精气神儿也回来了,吃饭时嚷嚷着要吃三碗饺子,好好把财神接回来,谁知饺子刚吃了两碗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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