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泽斜靠垫上,倒了酒,递给钟攸一杯。他腰间的短玉笛通透,滑在袍间得了份风流。
“四哥担待。”钟攸接了杯,不怎么提方才之事,只闲聊道:“我那院子还在?”
“早拆了。”钟泽耸肩,“二哥要改山水园,正冲了地。”
这舟指了地方,穿了桥一路走。这会儿天色早晚了,水上挂灯笼的船舟多是花街上的姐儿。
钟泽挑帘瞧了会儿,道:“晚上没地方住是不是,走,四哥带你去好地方。”他道:“好容易庶出的东西翻了身,全当尝尝什么滋味。”
他带钟攸上了条大船,直上二楼。二楼通畅,四下垂纱,江塘还没下雪,夜风吹过来挺冷。这里边薄衫俊俏的姐儿和哥儿都有,钟泽应是常客,有立屏赏夜景的贵座。
这座里早候着一男子,脚踝上挂了铃铛,走过来贴钟泽身上的时候,叮叮当当的响。钟泽在人腰上掐了一把,推向钟攸这边。
“今夜伺候你攸哥哥。”
钟攸见人来,肩上先一阵疼。他还记着那会儿时御给啃的力气,立刻抬手阻了,道:“四哥留着,我不好这口。”
“奇了怪。”钟泽由人给捏着肩头,对钟攸笑道:“你原先不对姑娘没兴趣吗。”
“我这人。”钟攸笑了笑,“要看是谁。”
“听这意思是养人了。”钟泽应是极其喜欢这声音,将人脚踝处的铃铛爱惜抚动,只道:“那也好,左右是出去了,谁也管不着。父亲也管不着。”这句话得了他的乐,他笑道:“我呢,今就给你一句实在话。别费心了,父亲不会放手烟粟。”
钟攸压了茶进胃里,缓了一会儿,才道:“这我明白。”
“明白你却来了,这是还有后招。”钟泽含了人喂的葡萄,仰身叹道:“钟攸,你有胆。”
“后招称不上。”钟攸慢吞吞的挑着菜。他一日未食,正饿着,菜里有青菜,他不喜欢,但这会儿没有时御,他只能皱眉吃了。
“四哥给声劝。”钟泽舔了甜汁,侧目过来,“别再踩父亲的线,上回是有侯相,这回可没谁再替你担着命。二哥那样的,父亲照打不误,我们这样的,父亲弃之寻常,就是失手弄死了,他也不会眨下眼。”
“这我也明白。”钟攸拨了饭,“但禁烟我是认真的。如今抽食烟粟何等严重,再妄自逍遥就说不过去。正巧了我也劝四哥一声。”
两人对视,约摸半响,钟攸笑道:“纵欲虚身。”
钟泽闻言大笑,腰间的短玉笛没进馨香里,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一宿无眠,钟攸到底自寻了个客栈,没住那靡声处。夜半挑灯,他在烛下奋笔疾书。纸间墨迹掠的飞快,待一纸满页,他又续抽了纸张,上绘钟宅宅院图。
今日一访,让他将过去忘记的院子都记起来了。他细细在纸上描绘清晰,着重落笔在他曾经的院子。
这里,钟泽说由着钟訾扩充园子给拆了。只怕拆是真,扩充园子是假。钟家积了那么多的烟粟,必不敢搁在外边,只有屯放在宅子里,让钟留青时刻把握住,他才能放心。
院子拆了,还是早拆了,说明烟粟早就由钟留青一人压在手里,那么先前暗地里流入青平的私货是从哪里来的?
是谁在钟留青的眼皮子底下,藏着另一批烟粟?
海商?南下?知府?还是——钟家内化,有人瞒着钟留青在擅自操纵私货?
钟攸停了笔,他靠椅背上,闭目慢慢想。
海商来了,从徐杭进来,先带来了琉璃,可不稀奇。然后间隔极短,烟粟就出现了。
海商为何要如此殷勤?
接着,徐杭先争夺起来。海商挑的地方很好,徐杭正是诸商相争的时候,一个烟粟,就能轻易挑起恶斗。
海商为何要挑起徐杭混乱?
再接着,烟粟进了江塘。徐杭得了甜头,钟家必不想落人于后。时机正好,简直是天赐良机,钟留青肯定不会放过插手烟粟的机会。
海商为何如此了解钟留青?
钟攸睁开眼睛。
是了,他在京都提及了塘靖运河,很快,海商的玉琉窗就进京了,紧接着,烟粟就来了。国库不足,南下的商贾填补,商贾不足,新来的烟粟就添暴利。这简直是送到头边的枕席,给了大岚开运河的机会。运河开凿,工程浩大。大岚要投入的精力几乎是全部,人力尽投、钱财涌砸,所经各州都要让路。长河转渠,势必要耽误府州官道,阻碍河路船运。
精力居中,南北疏忽。各道堵塞,传声缓慢。
如果此时,海商从南下入国,大苑从北上越界。中段拥挤,阻塞两头。靖陲拿不到南仓的粮草,南下等不及北上的兵马,上下皆乱......而京都只有京卫司防守。
钟攸确定。
京都,江塘,藏有外人的内鬼。并且这个内鬼,与他打过交道,既熟悉钟留青,又了解皇帝的脾性,就藏在他曾经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