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晓风笑道:“最后当然是给我跑了,可是却没有你说得这么轻松容易。法王没有出来,他座下的四大护法弟子可都来了,你瞧──”他揭起上衣指给江海天看,只见腰胁一道长长的疤痕,凹陷数分。姬晓风叫他用手指轻按,只觉手指所触都是一片柔嫩的肌肉,原来应有的肋骨却不见了。姬晓风道:“我算是跑得快了,但还是给法王的首座护法弟子,打了一记九环锡杖,这条肋骨,就是给他打断了的。幸亏我以前偷的崆峒派齐老头子的补天膏还剩下了一些,这才不至于落个残废。”江海天听了不觉骇然。
姬晓风道:“我逃出来后,也是惊骇之极。不过,我却并非惊骇于白教喇嘛的武功犀利,而是惊骇于我所发现的这件事:那两个贼人竟是鄂克沁宫的喇嘛,若非眼见,真是不敢想象!”
江海天道:“这却为何?”姬晓风道:“贤侄,你有所不知。喇嘛教现有三支,红教、黄教和白教,以白教的势力最小,但戒律却最为精严。那白教法王确是个不世出的奇才,道德武功都是喇嘛三教中的第一人物。在他亲自主持下的鄂克沁宫,那些喇嘛更都是经常要受他考核的,没有他的法旨,决不能私自出宫。那两个贼喇嘛远到江南劫走陈天宇的妻子,最少要离开本寺半年,他们是怎样瞒过了法王的?你说奇不奇怪呢?”
江海天道:“你既然心有所疑,何不光明正大的去求见法王,揭发此事,也好助他肃清败类,整顿门风。”
姬晓风笑道:“论理应如此,但我却不能这么做。你要知道,你姬伯伯是个偷儿出身的,直到现在,若见到心爱的东西,还是忍不着要偷的。总而言之,我的坏名声是早已传遍天下了,白教法王何等尊荣,岂能纡尊降贵接见一个偷儿?固然我也可无须请人通报,偷偷的便去见他,但他又怎肯相信我的话。”
姬晓风续道:“为了计出万全,我只有请比我有身份、与他有交情的人去见他,调查此事。我心目中有两个人,一个是冰川天女,一个是你的师父。冰川天女是尼泊尔国的公主,她有佛教的宝物——贝叶灵符,又曾受天竺雷音寺封为佛教的女“护法”(详见《冰川天女传》),且与白教法王甚有交情,自是最适当的人选;其次是你的师父,你的师父和白教法王正是所谓‘不打不成相识’,经过那次较量之后,打出了深厚的交情,彼此互相敬重。”
江海天道:“我师父行踪无定,他的脾气又是:只有他想见你时,他自然会来找你;你去找他,却是很不容易。冰川天女到底是居有定址,虽说她的冰宫高处念青唐古拉山之巅,那也难不倒姬伯伯,姬伯伯,想来你是先去请冰川天女吧?”
姬晓风笑道:“我当年未曾改邪归正的时候,曾与冰川天女的丈夫唐经天打过一架,当时是在天下英雄之前,众目睽睽之下交手,结果虽然是我输了,但唐经天也吃了一点亏,这过节一直未有机会揭开,所以我不好意思去找他们。”
江海天道:“这有什么关系?唐经天有大侠之称,想来也不至于气量狭窄,而且他和我的陈伯伯又是很要好的朋友。”
姬晓风道:“正是因此,所以我觉得不如由陈天宇去请他们夫妇较好,我宁愿到处去碰运气,希望碰见你的师父。”
原来姬晓风因为是小偷出身,又曾经是大魔头孟神通的弟子,所以虽然改邪归正之后,也仍然难免有点自卑心理,由于自卑,也就自尊,所以他只愿意和出身差不多的人如金世遗、江南等人结为莫逆之交,却不大愿意和名门正派、地位崇高的人往来。
江海天道:“这也好。你和陈伯伯分道扬镳,双管齐下,总有一方有个着落。”
姬晓风笑道:“可是现在却还没有一个着落呢。陈天宇前往冰宫,不料去年恰巧是天山派门下弟子十年一大会之期,唐经天夫妇都到天山南高峰他父亲那里去了。陈天宇只好再到天山去,约定以一年为期,在白教法王鄂克沁宫所在地的圣喀伦山与我相会。在这一年中,我到各方寻觅你的师父,没有见着,却先碰见了你的父亲。”
江海天大喜道:“在什么地方?”姬晓风道:“在西藏的萨迦。我懂得你父亲的脾气,他是最念旧情的,他曾在萨迦住过十年,有不少熟人,我猜想他一定会到萨迦拜访故旧,就先到萨迦等他,果然给我等着了。”
姬晓风续道:“你父亲在萨迦也有点不平常的遭遇,不过与本题无关,事情也不很重要,我知道你急于知道你父亲的近况,我暂且把他在萨迦的事情搁后再谈吧。”
江海天听说萨迦之事,无关重要,便道:“对,还是先说我爹爹和陈伯伯的事吧。”
姬晓风道:“你爹爹知道了他义兄的消息之后,极是关怀,自告奋勇,到鄂克沁宫求见白教法王,探访义嫂的下落。他当年曾与你师父一道见过白教法王的,所以有点交情。”江海天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适才于老前辈说去年曾有人在鄂克沁宫见过家父。”
江海天道:“我爹爹见了白教法王,结果如何?”
姬晓风道:“他们二人多年未见,所以初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白教法王并不因为你父亲出身低微——贤侄,你爹爹从不讳言自己的出身低微,我也就直言了,请勿见怪——稍有怠慢,而是对他殷勤招待、敬如上宾。
“可是,一到你爹爹提起这件事情,说他的鄂克沁宫里藏有两个为非作歹的坏人的时候,法王的态度便马上变了,神色难看之极!”
江海天道:“这也难怪,这是大大有损他颜面的事情,他焉得不为之震怒?想来那两个喇嘛,必定要受他重重的惩罚了。”
姬晓风道:“不,他并没有动怒。据你爹爹说,法王当时的神情似乎有点尴尬,他呆了一会,显得颇为颓丧的样子,许久都没有说话。你爹爹以为他是在伤心,正想用‘寺大僧众,难免有良莠不齐’之类的说话去劝慰他,却不料他忽然表示出不相信的态度,问你爹爹有何凭据?
“我是早已防备法王会有此一问的,所以我事前已给你爹爹准备好了,陈天宇那幅画在我手中,你爹爹去谒见法王的时候,我就把那幅画给你爹爹随身带去。
“法王看了那幅画,你猜他怎么说?——”
江海天道:“以法王的身份地位,认出了是他寺中的喇嘛,他总不好意思抵赖吧?”
姬晓风愤然道:“他就是抵赖!他看了之后,竟敢说道:这两个人是谁?我的鄂克沁宫并没有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我亲眼见到的,是他宫中的喇嘛,决不会错。可是法王这么说,你爹爹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叫法王将宫中的喇嘛都召集起来,让他按图指认。
“法王又问你爹爹这消息的来源,你爹爹是个直心眼儿的人,从不说谎的。他一着急,便把我供了出来,说这是‘神偷姬晓风’亲眼在贵寺看见的。
“法王沉下了面,说:‘这事情我的护法弟子早有禀报,神偷姬晓风那次偷进本寺,意图盗宝,挨了他一记九环锡杖。想必是姬晓风因此含恨,捏造出一派胡言!’他又说:‘你回去告诉姬晓风,叫他从今之后,在鄂克沁宫周围百里之内,千万不可踏进来。否则若给本寺弟子发现,性命难保!’你瞧,他不但反咬我一口,而且还对我施加恫吓。哈哈,我姬晓风岂是怕人吓的?白教法王虽有绝世武功,但我姬晓风却有一条烂命,我就偏偏不怕他!”
江海天道:“也许他是受了弟子的蒙骗吧?他是我师父敬重的人,总不至于这样卑鄙吧?”
江海天又道:“姬伯伯,请你也恕我直言,你是天下知名的妙手神偷,设若法王有几个弟子和那两个贼人是同党的,在他面前扯谎,异口同声说是发现你偷入寺中,意图盗宝,法王并不深知你的为人,那也难怪他会相信的。”
姬晓风道:“不错,法王对我的恶感,也可能受那些弟子的蒙骗,你这样的说法也未尝不说得通。但那两个贼人,分明是他寺中的喇嘛,按他自己所定的规矩,他寺中的喇嘛,每三个月要受一次小考核,年终有一次大考核,他怎会不能认得自己手下的喇嘛?但他在你爹爹面前却推得干干净净,竟敢说他的鄂克沁宫里没这两个人!这总不能说是受了弟子的蒙骗吧?”
江海天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有点令人莫名其妙。好在陈伯伯已赶往天山邀请唐经天夫妇,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日子。”
姬晓风接着说道:“现在再说你的爹爹。白教法王起初对他殷勤招待,敬如上宾,后来你爹爹提起了那件事情,双方话不投机,法王的态度就变得冷冷淡淡了。你爹爹对人随和,脾气极好,但他也是个有骨气的硬汉子,当下就立即告辞。
“法王也并不挽留,但在送你爹爹出宫的时候,却说了几句耐人寻味的说话。他说:你下次来最好与金大侠同来,事先不必经我门下弟子通报,金大侠他会知道怎样与我见面的。除了是金大侠,其他的人,你切不可冒昧地带领他们前来。”
江海天道:“咦,这几句话确是有点古怪。似乎法王很想见我的师父,而且是想瞒住弟子来和我师父见面的。”
姬晓风道:“就可惜找不着你的师父,否则这个哑谜可以早些打破。”
江海天道:“刚才那叶冲霄说,我的师父他也要参加金鹰宫之会。”
姬晓风道:“金鹰宫的会期是下月十五,但我已约好你爹爹在本月月底相会。因为陈天宇前往天山之时,与我定下了一年之后,在鄂克沁宫的所在地圣喀伦山相见,时间正是本月月底。你爹爹还未曾与陈天宇见过面,因此我就将与陈天宇约好的时间地点告诉他,他说他准备早两三天先到圣喀伦山等候我们呢。”
姬晓风又道:“本来等到见着了你的师父之后,一同前往最好。可是我又怕你爹爹独自一人等得心焦。而且老实说,我对白教法王也信不过了,我担心你爹爹一人会闹出事来。”
江海天道:“那么只好先见我的爹爹了,好在以咱们的脚程,时间大约还来得及。”两人计议已定,便即动身,向青海进发。正是:
风云变幻殊难测,谁挽天河洗甲兵?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