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婉。
江海天见欧阳婉也在其中,心头不禁“扑通”一跳。他前日服食了天心石之后,药力发作,昏迷的那一段期间,欧阳婉曾经到来看他,而且不惜与天魔教主作对舍命维护他,这些事情,事后谷中莲都对他说了。江海天那一缕情丝,虽然仍是飘飘荡荡,不知要系在谁人身上,他也不会因了此事,而决定爱欧阳婉,但无论如何,欧阳婉的这番好处,他已是永铭心版,决不能忘。
这一行人越来越近,江海天的心跳也越来越剧,他想起欧阳婉往日对他的一片深情,再想起这一次对他的维护,几乎忍不着想出来见她一面。但他的性格虽然接受了金世遗的一些影响,却究竟不如金世遗的易于冲动,终于还是忍住了。
这一行四众的语声已渐渐可闻,似乎正在争吵。忽听得文廷璧大声说道:“欧阳亲家,你得拿个主意!婉姑娘接连两次胳膊向外弯,前日坏了咱们的大事,今日又袒护那叶冲霄,以致让他兔脱,你叫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欧阳仲和道:“这野丫头年纪轻,不懂事,我带她回去,自会好好地管教她。文亲家,请你看在亲戚分上,遮瞒一二,在国王面前,不提此事,也就是了。”文廷璧冷笑道,“不提此事?欧阳亲家,你父女俩可以一走了之,我文某人可还得在这儿露面,明日在金鹰宫会上,倘若有人问起:姓文的,听说金世遗也不是你的对手,怎么却连叶冲霄这样的后生小子也拾摄不来?你叫我这面子往哪里搁?”
天魔教主也冷冷说道:“欧阳先生,令嫒那口毒针,侥幸未曾要了我的性命,这笔账我可以不必再算;但我答应了皇额娘的事情,今晚却给令嫒弄坏,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怕还得着落在令嫒身上了。”欧阳婉怒道:“放屁,你两人本领不济,给谷中莲的哥哥将叶冲霄救走,关我何事?”
欧阳仲和大惊失色,喝道,“野丫头,你再胡说,我就一掌毙了你。教主,亲家,我向两位赔罪,请你们两位大人大量,别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天魔教主阴沉沉地说道:“令嫒说我本领不济,那也不错。不过,当时那小子已给文教主绊住,要不是令嫒从中阻挠,我早已把那叶冲霄手到擒来啦!”欧阳仲和忙说道:“这当然是她的错,教主,你别生气,我这儿给你赔罪啦!”
天魔教主侧身避过,冷冷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欧阳先生,你也是一位武学宗师,咱们尽可以推开窗子说亮话。我要拿叶冲霄这小子并不困难,但要对付谷中莲兄妹却确实是本领不济,令嫒的话并没说错。所以,我自知本领不济,这就可得要借重令嫒!”
天魔教主缓缓道来,喜怒不形于色,欧阳仲和听了,可是大吃一惊,说道:“教主,恕我不懂你的意思,她一个小丫头又济得甚事,怎说要借重于她?”
天魔教主道:“叶冲霄与谷中莲兄妹如今已是一路,令嫒于叶冲霄有恩,又曾维护江海天,谷中莲对她想必也是感激的了。嘿嘿,我只要把令嫒留下,自必能把他们引来,我一人打他们不过,难道宫中这么多人,也对付不了他们这几个小辈?”
文廷璧也正是这样的心思,他估计他与天魔教主联手,大约可以对付得了谷中莲兄妹,再加上厉复生、鲁氏兄弟等人,即算江海天也来相助对方,那也不足为惧。因此,当务之急,只是如何将对方引来。
天魔教主说了这话,欧阳仲和未曾开口,文廷璧便哈哈笑道:“不错,这正是叫做‘解铃还需系铃人’,欧阳亲家,你要回去,尽可自便,婉姑娘可得留下来!”欧阳仲和变了面色,说道:“文亲家,你待把她怎地?”文廷璧冷冷说道:“也不怎地,我们把她交给国王处置,当然,假戏真做,少不得也要令婉姑娘受点折磨!”
欧阳仲和勃然变色,愤然说道:“文先生,我那大丫头死了,你就不再顾念亲家的情分了么?”天魔教主忽地冷冷说道:“欧阳先生,你那位大小姐可是为了叶冲霄害相思病死的啊!”
欧阳仲和气得双眼发白,颤声叫道:“你、你、你,你们太欺侮人啦!”欧阳婉道:“爹,姐姐给他们文家的人害死了,这亲家不认也罢!咱们终南山欧阳家曾怕过谁来?”
文廷璧哈哈一笑:“婉姑娘,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咱们亲戚情分已断,可休怪我无礼了!”倏地出掌,向欧阳婉背心便抓!
欧阳婉只知道自己父亲的霹雳掌与雷神指天下无双,却不知道文廷璧更加厉害,所以她还生怕父亲抓不破脸皮,不肯和文廷璧作对。欧阳仲和当然知道文廷璧的本领,却是叫苦不迭。
但欧阳仲和究竟也是一大魔头,虽然明知不敌,却也不甘受辱,当下一掌拍出,大声喝道:“婉儿快走!”
欧阳婉正在飞奔,忽觉一股大力抓来,竟是不由自已地倒退三步,文廷璧离她最少有一丈开外,但这虚空一抓,欧阳婉已是无可抵御。就在这时,只听得“蓬”的一声,欧阳仲和与文廷璧双掌相交,只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似乎变了位置,欧阳仲和正要再发雷神指,文廷璧已是一指先戳过来,哈哈笑道:“欧阳亲家,得罪了!”
欧阳婉得她父亲挡了文廷璧的一掌,那股凌空抓来的力道业已移开,手脚活动,又向前奔,天魔教主笑道:“婉姑娘,我再领教你毒针的厉害。”笑声未毕,倏地便到了欧阳婉跟前。
这一切经过都看在江海天的眼中,他心中转了好几次念头,猛地想道:“昨日你命悬敌手,她不顾一切来救你;如今她也是命悬敌手,你岂可置之不理?”想至此处,心念立决,大喝一声“住手!”凌空一个筋斗,便从山顶上直跳下来。
这一下当真是飞将军从天而降,欧阳婉大喜如狂,叫道:“海哥!”这个“哥”字方才出口,已给天魔教主一把扣住手腕。
江海天俨如巨鹰,凌空扑下,说时迟,那时快,天魔教主已把欧阳婉举了起来,遮着自己的头顶,往上一挡,冷冷说道:“好,你抓吧!”
小蓬莱山虽不很高,也有二三十丈,从这样的高处跃下,劲道自是大得惊人,这一抓若然抓着欧阳婉的身体,只怕当场就要抓得她身体破裂。
江海天虽是武功高强,但要在半空中煞住这急坠之势,却也不能,他正是向天魔教主扑来,眼看就要碰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危机瞬息之间,江海天双足忽地交叉踢出,左脚在右脚脚背一踏,借着这股力道,身子拔高少许,再落下来。如此一来,急坠之势,登时大减,本来要碰着欧阳婉的,经过这么一个转折、减速,落到地上的时候,也就离开她一丈有多了。
文廷璧一见有机可乘,趁着江海天立脚未稳,立即一掌击来,江海天反手一拍,只觉对方的掌力似有如无,本身却被自己的掌力带动,滑出两步。心中方自警觉,文廷璧猛地一声大喝,掌力一发无遗!
原来文廷璧老奸巨猾,深知江海天服食了天心石之后,功力大增,难以硬拼,只能智取。他早已练成“三象归元”的邪派绝顶神功,自忖若然只守不攻,用以防身,绝不至于给江海天一掌击倒,因而在出掌之时,一方面用了个“卸”字诀,将对方的刚猛之劲卸去少许,一方面缩小防御的范围,拉长双方的距离,用意就在诱发江海天的全部掌力之后,猝然反击。这正是兵法上“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
他能够把掌力使得虚虚实实,似有如无,武学的造诣,确实算得是高明之极,倘若对方的功力比他高出不是太多,这时定将是强弩之末,不能伤他,而只有为他所伤了。哪知江海天的内功本来已有相当基础,即使在未服天心石之前,他已与文廷璧相差不远。再加上三颗天心石所平添的三十年功力,内力蓄积之厚,实远远超出文廷璧意料之外。
文廷璧只道对方之势已衰,猝然反击,哪知这正是江海天将计就计,先诱发他的掌力。双方勾心斗角,不过一瞬,陡然间文廷璧只觉对方掌力排山倒海而来,而且竟似无穷无尽,前面一道劲力未逝,后面一道劲力又加上来,重重叠叠,沛然莫之能御。文廷璧大吃一惊,连忙撤掌后跃,只觉双眼发黑,“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此时江海天若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但他急于救欧阳婉,却无暇对付文廷璧了。这时天魔教主抓着欧阳婉作为盾牌,又已奔出十数丈地,欧阳仲和在后面紧追,始终没有追上。
江海天扬声叫道:“教主我念在昔日香火之情,请你把欧阳姑娘放下,两罢甘休。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了!”天魔教主笑道:“海天,你已有了谷中莲,还苦苦追欧阳姑娘作甚?”江海天大怒,身形一起,登时如箭离弦,直射出去。
文廷璧忽地叫道:“欧阳亲家,你也该有个决断了!”江海天与欧阳仲和本是朝着同一方向追赶天魔教主的,江海天后发先至,这时正好越过欧阳仲和的前头,离天魔教主已不过数丈之地,欧阳仲和一声不响,忽地猛力一戳,一指戳中江海天背脊椎骨正中的“章门穴”!
原来欧阳仲和刚才与文廷璧对了一掌一指,那一掌打得他气血翻涌,但未受内伤,也还罢了,那一指却是点中了他督脉的隐穴,这隐穴深藏体内,被对方的内力透过,当场没有发作,日后却有性命之忧,文廷璧用的又是独门手法,除他本人之外,别人决难解救。
欧阳仲和也是武学大行家,当然知道厉害,不过他想先把女儿救下,然后再向文廷璧求情。哪知文廷璧已先出言威胁,欧阳仲和固然是爱女情深,但对自己的性命却更加爱惜,一想倘若不助文廷璧对付外敌,女儿未必得救回来,自己性命也将不保,匆促之间,哪容得他从长考虑,心念一转,便立即出指伤人。
江海天虽然知道欧阳仲和是个魔头,但他现在是为了救欧阳仲和的女儿,可说是与他同仇敌忾,做梦也想不到欧阳仲和竟会对他暗算,因此一点也没有防备。
这章门穴乃是三焦经脉交会之点,人身死穴之一,江海天虽有护体神功,但事先没有防备,未曾运气抵御,中了这一指,也不禁痛彻心肺,伤了一点元气。这还是由于他已服食了天心石的原故,否则不死也得重伤。当下又惊又怒,反手就是一掌。
欧阳仲和点中了江海天的章门穴,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便能出掌还击,一惊之下,来不及跃开,已给江海天的掌力罩住。
江海天反手发掌,随即转过头来,眼光一瞥,见了欧阳仲和惊惶的神情,心中不禁一软,想道:“我要救欧阳婉,怎好伤了她的父亲?”他的掌力早已到了随心所欲,收发自如的境界,心念电转,就在掌力将发未发之间,猛的收了回来,饶了欧阳仲和一命。
如此一来,他与天魔教主的距离又拉远了。只好再发力追赶,绕过了小蓬莱山,堪堪又要追上,忽听得刺耳的吼声,两头金光闪闪的怪兽风驰电掣而来,正是那两只金毛狻,随着来的是个长发披肩的少年,江海天认得是天魔教的另一副教主厉复生。
江海天识得这两只金毛狻的来历,心中想道:“它们是我师父的朋友,我可不便伤了它们。”
那两只金毛狻来得快极,一只跳起来抓他的头盖,另一只就张开口咬他的喉咙,江海天深知这两只金毛狻铜皮铁骨,倘若自己不使出内家真力,决难将它们击退,可是由于他的内力乃是服食了天心石之后突然增长的,只怕还未能使得恰到好处,“轻了等于给它们抓痒;重了又怕它们禁受不起。它们虽然厉害,究竟是畜类,不比武学深湛之士懂得运功抵御,内力一透过它们坚韧的皮肤,必将震裂它们的心脏!”
江海天既不愿伤害它们,只好使用天罗步法闪开。但这两只金毛狻矫捷之极,江海天的天罗步法虽然神妙无比,也险险给它们抓中。
说时迟,那时快,厉复生手挥玉尺,也已跑到眼前,江海天眉头一皱,陡然间一个筋斗翻开,那两只金毛狻跟踪扑到,江海天忽地大喝一声,一掌拍出,将假山石打碎一块,碎石似流弹般四面激射,这些碎石虽然不能伤害金毛狻,却也打得它们感到疼痛。这两只金毛狻颇具灵性,识得厉害,连忙避开。
厉复生玉尺一挥,趁江海天立足未稳,疾即点到,江海天伸指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厉复生的玉尺给他弹开,但江海天的虎口亦自发热,不禁心中一凛:“我已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竟未能将他的玉尺打落,难道他的功夫还在文廷璧之上?”
其实厉复生的功夫与文廷璧实是不分上下,各有擅长,倘论到内功之深厚,文廷璧还胜他一筹。但文廷璧给江海天的掌力震得口喷鲜血,而厉复生却可应付自如,这其中有两个缘故。
一来是由于江海天刚刚受了欧阳仲和暗算,元气稍稍受伤,二来是厉复生占了兵器的便宜,他的那柄玉尺乃是一件宝物,乔北溟当年采取海底寒玉打成的,长度不过一尺二寸,却有百多斤重,江海天的内力被这柄玉尺接了一半,还有一半传到厉复生的身体,他当然可以应付自如了。
江海天曾听得义伯姬晓风说过,说这厉复生多半是厉胜男的家人,厉胜男是金世遗的妻子,江海天看在师父的分上,也不愿伤他。他接连弹了三指,都未能将厉复生的玉尺弹落,但他的内力一重重地加上去,厉复生也自感到手臂酸麻。
厉复生对天魔教主最是忠心,明知不敌,也死缠不退。他一声呼啸,那两只金毛狻又扑上来。江海天力敌一人二兽,心中又存有顾忌,弄得十分狼狈。幸而文廷璧也受了伤,一时间未能恢复,不敢上前相助,否则江海天更难应付。江海天竭力周旋了十来招,天魔教主愈跑愈远,背影都几乎看不见了。
江海天大为着急,正在此时,两只金毛狻又已扑来,江海天忽地双腿半弯,往下一蹲,那两只金毛狻何等矫捷,一左一右,长爪早已抓着他的肩头。厉复生大喜,手挥玉尺,正要点他穴道,猛听得江海天大喝一声,蓦地长身而起,一手抓着一只金毛狻,高高举过头顶,一个旋风急舞,将两只金毛狻抛上了半空。
原来江海天既不想伤害金毛狻的性命,但又要摆脱它们,因此只好冒险受它们的一抓,算准它们扑来的部位,运起护体神功,金毛狻的指爪赛如利刃,但也只不过抓破他一层油皮,江海天趁势施展擒拿手法,反而抓着了金毛狻的后颈,制住它们的要害。金毛狻虽然凶猛无比,被他一提起来,也是不能作恶的了。
江海天服食了天心石之后,气力之大,天下无匹,端的有霸王扛鼎之能,这两只金毛狻总共有三百来斤,他提在手中,也不过是舞弄猫儿一般,用力一抛,竟把那两只金毛狻抛到山上。他这一抛,用的只是超乎常人的气力,而并非用内家的重手法,料想那两只金毛狻铜皮铁骨,碰着石山,也最多不过是摔晕过去,绝不会死亡。
厉复生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一招“二龙抢珠”,伸出中食二指,挖他的眼珠,厉复生惊惶未定,本能的用玉尺往上一撩,江海天喝一声“着”!双指一搠,搭着了他的玉尺,左掌一穿,已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厉复生登时全身麻软,动弹不得。原来江海天挖他眼睛的那一招不过是个虚招,这一拍才是乔北溟秘笈中的制胜绝招。厉复生倘若不是惊惶失措,也许还不至于给他一拍即中。如今给他拍中了肩井穴,那就最少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方能走动了。
江海天接连三场激战,击伤了文廷璧,吓退了欧阳仲和,摔晕了两只金毛狻,最后又拍中了厉复生的穴道,令他不能动弹。至此,江海天已无后顾之忧,但天魔教主亦已走得无踪无影。
江海天大叫道:“欧阳姑娘,你在哪儿?”远远地听得欧阳婉尖叫了一声,随即便似给人扼着了喉咙一般,声音戛然而止,想是被天魔教主点了穴道。但只这一声,江海天已能辨别她的方向,当下施展绝顶轻功,立即向声音的来处追赶!
天魔教主抱着一个欧阳婉,当然跑不过江海天,追了一会,两人的距离又渐渐拉近。江海天心道:“幸亏她没有躲起来,只是在这园子里乱跑,倘若她随便在个假山洞里藏起来,我倒不易寻找了。”殊不知天魔教主狡狯之极,江海天想得到的她岂有想不到之理?她这正是诱敌之计!正是:
纵有通天彻地能,难当覆雨翻云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