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鑫一想,好像这道理也对,不由笑道:“那您的意思是,我就配合有关部门的要求就好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梁思云是真的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渣得有点功底,淡淡道,“你们自己企业的事情,得你们自己来决定,我一个退休老头,我能提什么意见?
你是你们企业的负责人和领头人,你们的企业,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将来要怎么发展,你心里不比我们这些外面的人要清楚得多吗?企业是讲效益的,你要是觉得怎么样做更对,你就去做,你要是觉得不对,就尽可能去避免。
有些人要找你二叔,跟你商量什么事情。这个事情到底能不能做,得你自己判断。什么是你需要的,什么是你不需要的,你心里难道没数?”
一大堆话,说了好像没说,但又不是完全没说。
梁鑫安静了好一会儿,等楼下的保姆送上来毛巾,擦过脸,才缓缓问道:“爷爷,我心里头,其实是有数的,但就是这个事情,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呢?”
“嗯……”梁思云点点头,说道,“你这个问题,就提得很有水平了。你自己觉得,做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呢?你具体是怎么想的呢?”
梁鑫道想了想,回答道:“我是觉得吧,市场变化万千,今天的事情,最好按今天的情况来考虑,想得太远、太大,看起来好像很美好,可都是虚的。有的时候,还是先把实实在在的、可以做到的事情全都做到了,再去考虑下一步比较合适。”
“很对。”梁思云道,“我有的时候,怕就怕你们这些少年得志的年轻人,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行了,做事情,一张嘴就是多少年的规划。尤其是你呀,你折腾这么久,到今天,到目前为止,算是已经结结实实地,最进另一个层次里头了,跟过去是完全不一样了。你爸这辈子,都没搞不明白的问题,你已经做到了。
但是人呢,从这一步到那一步,再从那一步,到更远的一步,人的运气,或者说机会,是有限的。有的时候,机会就只有一次、两次,错过了,就没有下一次了。”
梁鑫点点头,说道:“是,我也是这么想,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第二次了。”
梁步勋听得满脑子懵逼,可脸上却很兴奋道:“又有什么机会了?”
还以为又能抄底一波,赚一笔快钱。
梁思云转头看看他,叹了口气。
“阿勋,你这个脑子,确实不如孩子。阿鑫和你家世新,两个孩子,都比你聪明。”
梁步勋表情一垮。
梁鑫又问梁思云道:“爷爷,那这样的话,这个度,就很难把握了。做得太过了,就怕……影响不太好,力度不够,又相当于浪费机会。”
“你想得太多了。”梁思云摇摇头,“这种事情,你只要抓住一点,就不会出问题。就是大是大非的立场,不能动摇。这一步站稳了,剩下的,那不就是讨价还价的事情了吗?”
“哦……”梁鑫点点头,“有道理。”
什么就有道理啊?!
梁步勋都抓狂了,听不懂这爷儿俩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梁鑫又问:“那大是大非……又是什么呢?”
“啧!”梁思云没好气道,“这还要问?你们上高中,《陈情表》会背吗?”
梁鑫一想,“哦……是这样?”
“就是这样嘛!你跟他讲大道理嘛!皇帝都要讲道理,咱们现在新社会,人人平等,更要讲道理!道理越大越有道理,对不对?”
“对对对。”梁鑫拍拍脑袋,笑道,“谢谢爷爷,我明白了。”
“……”梁步勋满脸不想说话地看看梁鑫和梁思云。
梁思云看着梁步勋一脸的茫然,只好说道:“阿鑫,你先下去陪陪你家玲玲吧,小姑娘认生。”
“诶,好。”梁鑫二话不说,立马起身就走。
等他下了楼,梁思云才对梁步勋说道:“没听懂是吗?”
梁步勋摇摇头,苦笑道:“爸,你们这说得都不是人话,我拿什么去听懂啊?”
“你不站在他的角度上去想问题,当然听不懂。”梁思云看着梁步勋道,“我问你,是不是那个谁,托人叫你去找阿鑫的?”
梁步勋点点头,道:“是啊,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你就没帮人家把话带到位嘛。”梁思云道,“现在全市这个经济情况,跳楼的跳楼,跳江的跳江,一大堆的钱全都跑到外地去了,你说说,这个局面,明年别说什么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了,只要不再继续恶化,那都是天大的功劳。但是这么大的事情,阿鑫一家公司,就算再怎么能折腾,再怎么能赚钱,对于整个大局,他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梁步勋安静片刻,摇摇头,说道:“就比没有他,稍微好一点点呢。”
“对嘛,实际来看,有他没他,区别不大。可是呢……”梁思云又一个转折,“他要是留下来,示范意义就很大,他对全局起不到主要作用,但他有关键作用。而且有关键作用的人,还不止他一个,不过要说很多,那肯定也不是很多,最多……十几、二十家吧?”
梁步勋想了想,道:“差不多,只要这十几、二十家都不跑,人心就能稳定下来了。”
“那就对了。”梁思云道,“我问你,现在到底是谁需要谁?”
梁步勋道:“互相需要。”
梁思云道:“更确定一点呢?谁更需要谁?”
梁步勋道:“那个人……”
“对嘛。”梁思云道,“我退下来之前,干的就是这些事情。现在滕增岁铁了心要走了,一点面子都不给,那我不管站在什么角度上去考虑,接下来总得稳住其他人吧?那你说,稳住阿鑫,重不重要?”
“重要。”梁步勋道,“可是如果梁鑫留下来,以后……”
“你这个想法,大错特错!”梁思云道,“哪有什么以后?现在的问题,现在的局面,只能用现在的思路来解决。我刚才和阿鑫说,机会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什么意思?像今天这样,能让你一个企业,理直气壮地跟市里讨价还价的机会,就这么一次!你今天这次错过了,以后你还想要?不可能了。局面不一样了,接下来很可能人也会不一样了。
换一个新的人过来,他就不是力挽狂澜的那种心态,人家是过来擦屁股的,你还能指望,人家好声好气地给你这种机会。你猜那个谁,为什么托你去找阿鑫?人家的意思,本来是很明确的,就是让你马上叫阿鑫开个价,大不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对不对?
再说人家最多在那个位置上待多久?现在已经是一月底了,再过几个月要大换届了,就算他继续留在这个位置上,五年就是极限了。哪有以后不以后的?最多就五年!”
“哦~”梁步勋恍然大悟,“反正就是,阿鑫只要先答应下来,把好处拿到手,随手可以反悔,最多也就等个五年。要是他拒绝了……”
“拒绝了就没了嘛。”梁思云道,“所以我说,阿鑫比你聪明,他今天过来,心里就没打算拒绝。他就是想问问我,开什么样的价,比较合适。既能满足他的需求,又不会得罪人。然后呢,你再帮他给人家带句话,这个事情,八九不离十,也就办成了。”
梁步勋微微点头,梁思云继续面授机宜,“你接下来,最好就这一两天内,就把情况全都搞清楚,我看市里那边,现在也是很着急的。一下子出了这样子的事情,概率真的就跟……自然灾害一样,谁知道房价会一点征兆都没有地就爆了?
目前这个态势,咱们内部是基本自救无望了,只能靠外面了,所以一定要给外界传递积极的信号,要给外商信心,也要给本地老百姓一点信心。信心有了,房价才能维持住,稳住了,才有可能慢慢再往回升。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两三年。但是接下来的前半年,是最重要的!”
梁步勋道:“难怪市里对那个慈善之夜这么重视。”
“不光是这个。”梁思云道,“接下来市里肯定还有一大系列的配套动作,不过跟你是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就顾好三金科技这边吧,我猜的话,三金科技接下来几年,应该是不会走了。不过除了三金科技,阿鑫手里还有别的产业,企业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个到时候看情况再说,我说要是阿鑫想转移发展重心,你得看准一点,及时跟着他的节奏走。
有些事情啊,是不能明说的,对谁都不能说。只有做完了,才能说出来。你可不要傻呆呆的,哪天被阿鑫扔下车去都不知道,还站在原地等他,抱怨他不带你一起走。”
梁步勋听得有点恍惚,可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梁思云看他这副样子,又补了一句:“你不要觉得,这是在为你自己做事。你要为世新想想,再过几年,世新也大学毕业了,他和阿鑫是同一年的。你不给世新铺好路,世新今后永远也追不上阿鑫,还有更一代呢?距离只会越拉越大。一个家族……不说家族那么大吧,一个家庭,一代代人要越来越好,每一代人就得完成自己的那份工作。
咱们家里,你们姐弟妹三个人,都不如我,但这个事情,我没话说。每个人生来是什么天赋,这是注定的。但是世新很聪明,现在家里的底子也算过得去,可是你这个当父亲的,不能就这样躺在现在的底子上去培养你儿子,如果能多推着他走两步,为什么要偷这个懒呢?”
“嗯……”梁步勋被梁思云说得无言以对,点点头,沉声道,“爸,我知道了。”
“知道就去做吧,做到了才叫知道了。”梁思云端起茶喝一口。
“那我下楼了。”
梁步勋起身离开了二楼书房。
……
十几分钟后,梁步勋坐上梁鑫的车子,四个人一起离开了梁思云家。
车子开出小区没多远,梁步勋还在想该怎么问梁鑫,梁鑫忽然就很认真道:“步勋叔,W市现在的局面不好,我们这些办企业的人,应该要有担当,要讲知恩图报啊。”
“嗯?”梁步勋一愣。
梁鑫道:“同学网是靠着全市人民的支持,才走到的今天。没有全市老百姓的,哪有今天的我?我说什么也不能说走就走,对不对?”
梁步勋傻了两秒,嘴角忍不住上翘,“嗯~~对。”
梁鑫继续道:“我不光要留下,还要号召大家一起团结起来。”
梁步勋道:“是这个味儿。”
梁鑫道:“可是咱们公司,毕竟这么多的股份,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也需要有人给我一点帮助啊。”
梁步勋道:“对,你想要怎么帮呢?”
梁鑫却话锋一转,道:“帮不帮,其实还是其次,因为我知道,有人一定会帮我的,都是为了全市千千万万的人的生计,为了我们这座城市的将来。”
梁步勋忍不住开始背书:“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梁鑫接道:“什么是大是大非,最大的大是大非,就是人民群众的幸福!”
梁步勋道:“对对!没错!”
梁鑫忽然又叹道:“我是很愿意为家乡做贡献的,也很不忍心,看到我们这边的人,一下子生活就陷入困顿。这种生活啊,我是体验过的。步勋叔,你知道吗,我小时家里特别难。”
“啊?”梁步勋一愣,随即猛然间,他的眼里就闪过一抹惊诧。
老梁!梁国雄!
梁国雄犯病的时候,梁步勋自己就曾经面对面遇到过一次!
梁鑫道:“步勋叔,你说金德吉该不该死?”
梁步勋问道:“谁是金德吉?”
“原叉叉区叉叉管理局局长。”梁鑫摇摇头,“我小时候苦啊,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整天就吃猪油拌饭,个子才会这么矮……”
江玲玲满眼奇怪地扭头看看梁鑫。
梁鑫握住她的手,继续诉苦,“我上初中那会儿,特别爱看书,那时候书店里的书好贵,我买不起。我人又老实,也不知道可以站在书店里蹭书看。后来我们班上有个同学,胆子特别大,经常去书店偷书,十几块钱的一本书,他偷过来后,我就花两块钱买下来,我还鼓励他,再接再厉,做大做强,有多少我收多少,拿我吃早饭的钱给他销赃,步勋叔,你说,这日子苦不苦?”
梁步勋:“……”
梁鑫没理会梁步勋的沉默,而是自言自语地说:“那这个苦日子,是谁造成的呢?是金德吉。可是这个王八蛋,前几年就得癌症死了,他走得好安详啊,但是我爸呢?谁还他一个公道?”
“那你是想……”
“我什么都没想。”
梁鑫道,“我就是想说我很明白,当一个家庭突然遭遇重大变故时,大家的生存状态是什么样的。那种苦是没办法形容的,不光是物质上的短缺那么简单,精神上的折磨,更加痛苦。
所以如果这边需要我们留下,我们当然不能走,哪怕力量很小,但还是能帮一点是一点。当然要是市里能适当地,在政策上进一步的有所宽松,那就更好了。
你也知道,我们大学生创业不容易,前方路阻且长的,要是今后有个万一,我无法再履行自己作为一个企业老板的责任了,我总不能因为今天付出,导致我自己将来的生计也出现困难。所以有些事情,做归做,也不得不为自己做点长远的打算。”
“你想怎么打算?”
“不是打不打算的问题,就是大学生吧,创业不容易,这个问题是客观存在……”
“你想怎么解决呢?”
“不是我想怎么解决的问题,是到底能不能解决?就像我爸他,时运不济、命运多舛,遭人陷害,求助无门,奸人还死得那么痛快,现在连个人证都没了……”
“阿鑫,你特么……”
“大学生创业补贴、税收方面的政策优惠,最多能续几年?”
“我替你问问?”
“我觉得至少本科生阶段内,所有本科生都该被一视同仁。”
梁步勋转头看看梁鑫,安静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可以了,我听懂了……”
梁鑫道:“人民的幸福,比黄金更珍贵……谁是人民?我们就是人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