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琢抓住此次机会连同大成的属济军,暗中断了大禹军队的粮道,又利用沙地沟壑之势部署埋伏,佯败引其主力出击,此人竟自大到未作考虑亲自率队追击,正中谢容琢所设圈内,彼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河谷之内嘶杀连天,折戟沉沙,血流成河。
那个不成器的小子的头颅被高高悬在阵前,连同那个出言不逊的副将,一同被展示在万人面前。混着沙子的风吹在谢容琢的脸上,她睥睨着对面的军阵,然后看到王旗缓缓倒落,大禹兵败退至南州。
战事至此,本应该结束了,但一道从扶安八百里加急的圣旨传来,她的母亲,大周的明淳女皇陛下,命令她乘胜追击,收回六十年前丢失的故地。那是多年前大周内乱之时,大禹趁火打劫侵占的州郡,后来百废待兴,重新建立发展起来的军力到母亲这一代才真正有与之相抗的实力,是以收复故土,早就在女皇陛下的目标之中。
收复旧地本是情理之中,但除了那旨意,带来的还有女皇陛下的一句口谕……
“若不降,则杀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很想这么说,但是她没有办法这么做。她很明白,就算不是她,那个来宣旨的朱珂将军也会立马代替她率领天策军出击,而这朱珂将军先前最有名的战役便是……南境屠城。她不敢想,只得领君命,天策士气大涨,乘胜追击,半月之内一连收复三城。
当在燕岐州收到了当地守军剧烈的反抗,她本想迅速了结战事,将对州内百姓的影响降到最小程度,同时收编被俘,无谓之杀戮能止则止。但此些大禹男儿也算铮铮铁骨,就算同归于尽也不愿乖乖被俘,更是煽动民众负隅顽抗,她左肩上有个小疤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那是一个才不过5岁大的孩子,在她施发米粮以抚民心,佯装与她亲近,却藏着一把匕首刺向了她。她躲过要害却还是刺伤了肩膀,血液洇透衣衫,但她在那双澄澈的眼眸里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这些民众见得手更是群起激愤,更加激烈地反抗起来。是以无奈,君令强势之下她只得将顽抗之人全数斩杀,以儆效尤。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是左长风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
一个杀伐决断看似无心之人的开口,竟是对战时亡者的叹息。
彼时,他恰好奉命押送军备而来,见到军帐之外的沙丘上一个孤寂的身影,模棱两可地看出是个英姿女儿,这军中只有一个女人,那人则必定是天策主将大周的三公主谢容琢。她刚屠杀了俘虏,甚至杀了那些持械顽抗的民众,六十年的别国隶属,颠沛流离中让他们中多数人忘却了故国的气息,大漠落日滚烫,她的心底却寒凉。
那样落寞的身影,让左长风突然觉得熟悉起来,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巍峨皇宫城楼的一角,一个人去看那天边赤色的湮灭。
后来……
他自请派遣到大周都城扶安,一方面是皇太后与皇帝权衡之下所为,一方面也是他个人的私心,他突然想要看一看她的过去。刚到扶安,城内便已传言她是罗刹转世,屠戮白丁,杀人如麻,皆不知那是为他们自以为仁爱的君上担了骂名。蛰伏近一年,终究是等来了一骑红尘自边关至扶安,玉勒雕鞍之人甚多,红衣烈马的巾帼却只有她一个。甚至在她回城那日左长风还特地去城门口见了她,随着充满敬畏之心的百姓一起迎接她们的公主。只是,再见之时,她被边塞的风吹得更加坚韧,面容更加紧致,再看不出彼时那破碎的柔肠心思。
然后便是宫变之时他的见闻……后来醉三千中种种皆是意料之中,只是她利用他的名号顺势自请离开了扶安,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但既然担了这狐媚惑主(?)的名声,自然要由衷表示一番,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二人两情相悦,顺道沿着迢迢之路将这情债讨到手。
【鄯州香玉客栈天字号房】
芸风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饕餮居的酱肘子,哗啦——一盆清凉的水从上头落下,一瞬凉透,她惊醒,酱肘子没了,头发上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她嘴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大人——呜呜呜,我的酱肘子……”
还酱肘子呢,真是梦里也不耽搁吃,“快些准备,我们即刻动身。”容琢抱着盆,没好气地甩下这句话,又丢给她一条帕子。
“嗷……不对啊”这丫头边擦头发,看了看屋内打斗的痕迹,一边后怕地自言自语道,“我这是……中招了?”
“可是,我都试过毒了啊……”她又晃着小脑袋,容琢怀疑这是要将脑袋里进的水都甩出来……
“那杏干,你吃了不少吧。”容琢一边收拾一边好心点明。
“啊!杏干!我以为在外面铺子买的就没事了,虽然也测了毒,但没想到会下迷药……”说罢懊恼地敲敲自己的小脑袋,又灿烂地一笑,“幸好大人你未曾……”
“咦?不对啊……明明您也吃了啊……哎?您的发带呢?”那条暗朱色的发带是芸风亲自挑的,她知道公主殿下喜欢红色,但公主自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倒总是说这颜色像血,却留下用了许多年。
“发带?”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果然……拿错了……
这定然是落在了隔壁,她对这种精细物件向来马虎,她在外又从无什么钗环首饰,什么粗衣布条什么顺手就拿起来挽一下头发。方才看看颜色无二便随手一拿束上,现在看来其实……还挺不太一样的……
懊恼十分,但又心中暗想打死也不可能向那个混蛋开口要,反正也就是根不值钱的发带,随它去吧……
于是这脸上时而惊诧时而懊悔又释然的变化将芸风看呆了,她真的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容琢情绪如此变化,有点不像昔日捡她回家的那个公主殿下了……
“大人……?”芸风试探性地开口。
“嗯?啊……小物件,随手拿了根别的……不重要。”容琢心虚回道,心中暗想若他乱说,定将左长风捆了痛扁一顿……
“卿卿,下去吃饭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门外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容琢立刻觉得头又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