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神色匆匆,一路疾步传递驿报至庭院向呈上,李维真接过看了一眼,神情忽变,转身双手转呈谢容琢,“殿下请。”谢容琢颇为疑惑,但见那文书上的火漆除了肃州府印,还多了天策二字契印,辨认无假,便放心接过,展开卷子的内容竟让她大骇——
“怀丘大疫,速求支援!”
大疫?!无论谢容琢还是李维真,在场之人无不倒抽凉气,这二字之下的情形之危急不言而喻。
据大周历记载自三十余年前,西川突逢大旱,土地皴裂,树木减色,而后旱风起,牲畜倒地,疫横行,患病者身有蚤虱之痕,后饮食不进,目眩作热,而后口吐淡血,朝染夕死,亲者不敢临门相吊。所幸这场疫病波及未深,仅西川腹地及周边临镇,才让大周保留了大部分的实力,但疫情严重之所死亡枕藉,十室九空。朝廷不惜举全国之力,征调医者药石方平息此疫,受创后的西川更是经历了三十年才恢复如初。此等惨烈祸事被后世引以为鉴,大兴医道,倡民沐以防疫。疾病起因旱灾,圣天、明淳二皇在位卅年间,兴修水利,与民休息,天时人和之下,方有此间盛世。
谢容琢记得怀丘是个肃州域内的小乡镇,虽是去往边塞的必经之地,但行程所致一般都是日行而过,鲜有宿者,且因耕地稀缺,人丁稀少,向来无甚风波。她又将文书展开看下去,才明白“大疫”二字远比她猜想得更为严重。“域间小儿为之绝影......亲者不敢临门而吊,甚有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这字里行间之形容,甚于人间炼狱,令人闻之色变。
近年风调雨顺,难成天灾。此疫空穴来风且来势汹汹,又似于昔有异。肃州府尹虽已按旧日规程,封锁疫区,集医于药局,但此番病症邪气不同以往,且城中药材奇缺,已有数名医者患病,是以肃州府尹陈之恒求援天策大军,副统领李子誉知她已至鄯州地界,便作一函两书,上禀天听,调度之际同请她速速赶赴,坐镇大局。
她本就打算明日便动身,此时怕是一刻也不能耽搁,另起奏请同文书一同封好,交递八百里急报速递扶安,又同李维真一同将鄯州城内物资筹集情况迅速清点,她此时着实有些佩服这位李大人,这城中除了清热药石尚缺,一布一帛,一针一线皆记录有序,这显然就是为政者日复一日不曾倦怠的成果,大周有此臣属,实为大幸。
“殿下,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这半晌,她已让芸风将她二人的行李打点,一切从简。她本是想要将芸风留在鄯州,难得与她出来一趟还碰上如此难关,一不小心便会丧了命。若是此番她有个闪失,将芸风留在这鄯州府衙,李大人夫妇定会好好待她,护她无忧。只是这小丫头倔得很,认定了的事八头牛拉不回来,认了死理要跟她去怀丘镇,说急了便泪眼汪汪说出“芸风不想再被丢下了”,鼻子红红的像只兔子,让谢容琢无奈,想来当初将她捡回来也是因为她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衣裙,眼神清澈,告诉她自己想活下去,倔强得像只小兽。
诚然,大周的子民需要她,她便要不计一切去维护他们,这是身处高位者的责任与担当,即便那处龙潭虎穴,只是......
此番怕是没有机会与他告别了,她突然难得地生出几丝命途多舛的凄凉来。她从未曾问及他为何而来,正如他也未曾问过为何她要借他之名远离朝堂,仿佛她与左长风一直都是这样,理不清道不明,未曾有过郑重的剖白,也没有过刻意的告知,也许他们都觉得说得太过清楚便可能失了这际遇。也罢,想来留在此处也总比随她赴死来得强,况且抛去这尚未理明白的儿女情长,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殿下,我们......不与左公子他们道别了吗?”芸风小心翼翼地问,此去凶险,作为公主殿下的相好,左长风甚至都不知道她们即刻便要出发,她又脱不得身,说这左公子也是,这大半晌的过去了也没让久贺传递个消息。
“来不及了,我们即刻出发。我已命人传信,让他们留守鄯州,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芸风看着自家公主的背影,想象不出她此时的表情。
“鄯州城内及后续药材调度就要仰仗李大人了。”她抱拳施礼,若是怀丘之疫难愈,只能待人亡将疫气殆尽,彼时肃州自顾不暇,仍需要鄯州从旁协助,这位李大人此时俨然成了最可靠的盟友。
“殿下放心。”他慎重应令,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来双手恭敬呈上,眼中有敬意,“此乃内子心意,内有艾叶、丁香、菖蒲、白芷等驱邪之物,愿殿下此去平安顺遂、马到功成。”他的话极诚,大难面前,需要有人出来承担,而这位不过二十来岁的公主殿下,便是这危难之际的顶天之人。
谢容琢接过那月白底的香囊,绣工精湛,红梅映雪,隐隐生香。
“多谢。”郑重将它佩在腰间,翻身上马,抱拳向李维真道,“保重。”
“恭送殿下。”李维真向那急纵的身影施礼,抬首时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主仆二人,策马扬鞭,向死地,望后生。
【怀丘镇】
怀丘距鄯州城不过一日半晌的路程,她主仆二人夙夜兼程抵达之时,正是破晓时分,浓雾铺天盖地似障般笼在整个镇子的上空,幕天席地之下了无生机,寂静而窒息,是与天时不匹配的暮气沉沉,除了零星屋舍瓦房,只能在浓雾中隐隐辨出面戴红巾铠甲封锁区域的天策守将。
“末将参见主帅。”
谢容琢刚下马,便有来人拜见,有士兵呈上敷面红巾,她二人接下戴上,面容上便只露出一双眸子,眉眼间尽是肃穆。
“子誉,情形如何?”时间紧迫,她抬手示意无需多礼,边走边向天策副统领李子誉问询疫情事宜。李子誉也向同行的芸风施了礼后,一行人换步行穿过设卡,慢慢靠近疫区。
子誉本与她年龄相仿,他们初次见面便是在军中,不打不相识的一场缘分结成了知交。
彼时都是少年胆色,当时谢容琢的身份在军中尚且是个秘密,对外称是朱老将军收的义女,身份难言,况且那时她刚刚将自己的女儿心肠悄悄扼杀,整个人都是完全的阴郁气场。
而李子誉却是个极鲜亮的少年郎,热血方刚,年纪轻轻便被调任到这大周天策军中任职,不可不谓意气风发。来了后竟发现军中有个黄毛丫头,想着女儿家不在闺阁绣花,竟在军旅中舞刀弄枪,简直是儿戏,但又碍于谢容琢的公主身份,便也压住心中忿忿。后来又见她不苟言笑,实在不像个这岁数的女儿模样,又想她虽金枝玉叶但被丢在这艰苦的军中,父母姊妹远在千里,本应在锦玉堆里临风窗下淡然一生,却在这黄沙漫天之地形影相吊,不觉心中又生出几分怜悯来。
直到那一日军中来了批扶安选调的兵,尽是些高门子弟来滥竽充数混军功的,陛下调任他们来天策,便是想挫挫这群娇生惯养纨绔子弟的傲气。那帮杂鱼便只当谢容琢是哪个军爷的相好,走门路在这军中藏娇,粗鄙之人私下几度对她出言不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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