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如坠冰窖,头晕目眩。
“蕴茹!”母亲抢上来扶住我。我闭了闭眼,试图甩掉眼前漫天的金星,强自往那张纸上看去。那是一份文件的影印版。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经举报,香港籍男子庄恒日前在深港边境海关实行走私活动时被查处。其随身携带物品中有大量国家限制出口贵金属。”后面还盖着公章。
走私贵重金属?庄恒居然会去走私?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我再也听不见父母在耳边说些什么,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我的世界似乎在骤然间轰塌了。原本要携手一生的良人,一夕之间变成了走私犯,现在还生死未卜;原本尽善尽美的人生蓝图,一夕之间再看不到一丝存在的必要;原本受尽娇宠的小女人,一夕之间要孤身面对风雨飘摇的未来。我这才相信,幸福原来可以那么坚固,也可以那么脆弱。我真愿意就这么睡下去,再不要醒来,再不用面对。
可我终究是醒了,既成的事实,无可挽回,无从逃避。意识恢复的时候,母亲守在旁边。看我睁开眼睛,她欣喜地握住了我的手,“蕴茹,孩子,你终于醒来了。”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一向平淡无波的母亲也会有喜极而泣的一天。
“什么时候了,妈妈?”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天快亮了呢。”母亲扶起我,又拿了个靠垫放在我背后,“你这孩子,你到底有多久没好好睡过觉了?医生说你已经精疲力竭,加上又受了刺激才晕过去的。”
多久没好好睡过觉?再等庄恒的这些天,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睡过。一闭眼就是梦连着梦。
“妈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庄恒会做那等犯法的事。”我看着母亲坚定的说。对于走私,我并不陌生。身处大户之家这些年,听到的,看到的太多了,就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这香港排位前十的富豪们,有一半以上都曾干过这些生意,并以此积累了大量的原始财富。就拿城中最大的珠宝商贺伯雄来说,差不多人尽皆知他是捞偏出身的,他那所谓的镇店之宝就是战时从故宫流出来的。从内地带金银来港只不过是小儿科,那些跟军方合作倒卖军火的才算是上得了台面。
这算是时代的优势也算是时代的悲哀。
庄恒是个绝对重法的人,他曾不止一次的告诉我说,君子爱财,但一定要取之有道。他庄恒纵然一世穷困潦倒,也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我当时还笑他,人在河边走,居然还想不湿鞋。他回说,外圆内方是他做人的底线。言犹在耳。
“蕴茹,我明白你的心情。消息一传回来,你父亲就托上面的朋友去查了。他是确确实实在过关的时候被查到的,可以说是人赃并获的。”母亲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我摇摇头,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试图抓住什么重点。是了,那份文件上说,庄恒是被举报的。谁?是谁举报他的?
我很清楚,那个边境的海关说穿了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香港仍是英国的殖民地,持着香港的身份证,说穿了,受得是英联邦政府管辖。连*和撒切尔夫人都还没就香港问题谈出个头绪来,下面的人没有证据线索哪会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查人抓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分分钟弄出个国际纠纷,举世哗然。退一万步说,就算庄恒真的自愿的干了这私运黄金的活计,没有那个背后的举报人,怕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查到。谁跟庄恒有那么大的仇,摆明了要置他于死地?
我想起了一个人------黎隆源。他是和庄恒一起上大陆的,对于庄恒的行动他是最一清二楚的。他知道庄恒在结束了大陆的投资项目后就会离开黎氏,不管去哪里,都对黎氏是一个莫大的威胁。他不可能一辈子限制住庄恒的人身自由,那么,永绝后患的方法便是让他永远留在大陆,再不能踏上香港的地界。就算庄恒侥幸归来,有了这么一份不光彩的案底,在这个世态炎凉的香江,他又如何立足,如何自处。到时候唯一的办法便是老老实实呆在黎家,给他黎隆源打一辈子的工,一辈子俯首称臣。
好计谋,好思量,好手段。我冷冷的想。庄恒给他拼死拼活的开发内地市场的时候,恐怕根本没有想到他最亲爱的姐夫会这般算计他。毕竟不是大家族出身的,要比骨子里的那种薄情寡义,他还差得太远。
“妈妈,能不能找人先把他弄出来,让他回到香港来再说。”我抓住母亲的手恳求道。
母亲还来不及答话,父亲的声音已经插了进来。“蕴茹,你要明白,庄恒是黎隆源那边的人。你与庄恒毕竟还没有成为一家人。施家在这间事上没有权利,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哼哼,很好,这便是所谓的大家族。牵扯到敏感的事情,绝对的各人自扫门前雪,利字当头,井水不犯河水。连我都能想到,这次的事情绝不简单,没有人知道黎隆源在这事里扮演者怎样的角色,事态未明之前,心思细密如父亲,又怎么可能贸然插手援助庄恒呢?找上面的关系查庄恒滞留大陆的原因,已经是父亲为我做的让步的底线了。
“好,那请您尽量压制香港媒体,不让这件事情走漏风声。您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毕竟我与庄恒的事早就已经街知巷闻了,他成了走私犯,我也不见得光彩到哪里去。我总还是施家的人吧,我总还要称您一声父亲吧。我丢了脸面,外人又会怎么看施家?”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一天如此的与父亲针锋相对。利用他的弱点,达成我的目的。
压住消息,就等于为庄恒留下了一条后路。无论如何,我不要他成为城中小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不要他的清白就这么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