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一阵沉寂。
随即哗然。
惊呼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步湛脸色瞬间发红,眼睛熠熠生光。
帝后坐直了身体,群臣探出了头,很多人瞪大了眼睛,燕绥一直随意敲击的手指忽然乱了调,重重敲在桌面上,咔嚓一声,坚硬的花梨木酸枝云母桌面裂了。
推车上,正中央,是个巨大的糕点。
圆形,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奶状物,边缘裱出繁复华丽的花纹,然后是一圈惟妙惟肖的紫色木槿花,尧国国花,色泽娇嫩,叶片肥厚,紫瓣绿叶嫩黄重蕊,便如刚刚从花园摘下,叶片上竟然还有透明的露珠。
木槿花围着一匹骏马,马是神骏的白马,看品种是尧国相邻的云雷出产的云雷马,高骏非凡,正扬蹄昂头,向天长嘶。马上坐着英姿勃发的骑士,乌发束额,骑装利落,正扬鞭仰头大笑。
整个造型英气利落,精美灵动,连骑士的披风都在风中猎猎飞舞。
众人什么时候看过这么大这么精美的糕点,一时眼睛都直了。
步湛尤其地兴奋,围着蛋糕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竟然眼眸都有些微湿。
文臻的介绍总是适时而来,“陛下娘娘,世子,诸位殿下,诸位大人,这是蛋糕。或者它叫,生日蛋糕。”
她转头对步湛笑道:“世子,恰逢您的寿辰,文臻无以为献,只能凭借这三分手艺,做个蛋糕送给您。蛋糕圆形,代表人生圆满,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啊!”步湛脸上的喜悦快要洋溢出来了,“这是给我的?给我庆祝生辰的?天哪,闻女官真是心思细密,令人感念!”
众臣也有一霎的愕然,谁也没有想到,今天居然是步湛生辰,更没有想到,文臻居然知道了并特地做了蛋糕。
这姑娘拉拢人心可谓高手!
步湛看着那蛋糕,越看越是激动,喃喃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天啊……天啊……真好……”
站在一边的他的随从,也大多露出欣喜神色,看文臻神情十分柔和。
文臻只是笑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做厨子,想做得登峰造极,诀窍不仅仅在烧菜,细节同样需要注意。要把烧菜当成一个系统性的技术活来做,不仅考虑到食材、调料、烹制方法,甚至要考虑到燃料,环境,天气,以及顾客的特殊日子,顾客的心理、需求、爱好……许多需要细心观察的东西,发现了才能投其所好,事半功倍。
步湛其母生他的时候难产,老华昌王痛失爱妻,之后每逢步湛的生辰便常常避开,久而久之,步湛便对生辰庆贺这事失去了兴趣。而他自幼体弱,无法练武,却又向往高强的武力,内心深以为憾。
所以文臻安排了最后的生日蛋糕的惊喜,安排了这个骑马弯弓射大雕的造型。
可以说无一不重重搔到尧国世子的痒处。
步湛绕着蛋糕转了好几圈,一副不知道怎么下手也不想下手的模样。
文臻忽然拍拍手。
大殿一暗。
却是一阵风过,烛火齐熄。
这暗突如其来,众人还迷醉在生日蛋糕的绝世美貌和创意之中,霍然一惊,姚太尉等几个武将立即站起,姚太尉大喝:“保护陛下,拿下闻真真——”
前方忽然一亮。
却是文臻点起了一方烛火,在烛火下,递给了步湛十七根彩色蜡烛。
步湛茫然地接过,在她的指引下把蜡烛插上蛋糕,点燃。
黑暗里亮起颤巍巍的烛火,烛火前是步湛激动发红的脸,满脸油光都兴奋地渗了出来。
还有文臻巴掌大的脸,洁白的,粉嫩的,圆圆的瞳孔里倒映着闪烁的烛光,似一只毛发柔软又爪子尖利的猫。
烛火虚化了脸庞的轮廓,她看上去又像一朵黑暗耐不住寂寞凝化出的云朵儿。
一大半的人看那蛋糕,一小半的人看她。
很多并无绮念,只是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
也有很多老头子,则在盘算着如果这姑娘事后安然无恙,倒可为儿孙谋娶。
实实在在蕙质兰心,稳重端方。
敏感的宜王殿下,敲碎了第二块换上的新桌面。
黑暗中烛火里,文臻的声音也似这奶油甜腻腻,“世子,点燃和你岁数一样的蜡烛,是愿你余生都光华四射,也是一种向上天的祈愿仪式。来,和我一样,握紧双手,心中默念你想要许的愿望,再一口气吹灭蜡烛,老天就会听见你的请求,会帮你实现的喔。”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有点恍惚,想起在现代那世,和三个死党也有过围坐蛋糕前许愿的时候,忘记是谁的生日了,只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尝试蛋糕成功,烛火映亮四张少女的脸,当时所有人都笑她的声音矫情得像女巫,事后所有人都说那一次的蛋糕最好吃,所有人许的愿都是要自由。
现在,算自由了吗?
不,没有。强权在上,奸佞在侧,谋算在后,步步如在刀尖舞,步步都捆着透明的牵绊。看不见摸不着,却时刻回首,都在耳侧冷冷呼吸。
耳边传来步湛有些激动至急促的呼吸,他诚诚恳恳地道:“闻女官,你的声音真好听。”
文臻隐约觉得黑暗里有谁的目光灼灼射来如刀锋,不禁失笑,“许愿吧,三个愿望,不要告诉任何人哦,告诉任何人就不灵了。”
步湛学着她握起手,紧紧张张地许愿了,嘴唇翕动,鼻尖冒着晶莹的汗珠,文臻并不想听他在说什么,便走开了一些。
等他许完愿,灯光重新亮起,文臻递给步湛一把刀,险些惊得姚太尉再次冲上来,亏了之前有了经验,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便看见文臻对步湛道:“好啦,许完愿,寿星公该亲手分蛋糕了。”
步湛对着蛋糕又转了半天,一脸的不舍得破坏,最终在文臻的指点下,将蛋糕切开,小心地避开了自己的骑马像。
切开蛋糕时,一股诱人的甜香顿时充盈了整个大殿,众人目光灼灼,而步湛发出惊叹的喔声。
众人目光都被那蛋糕吸引。都以为应该就是一块大圆饼上面有些点缀,不想切开后内里自有乾坤,一层嫩黄的糕配一层奶白的油,共有五六层,上面一层厚厚的奶油,里头奶油里还有切碎的水果丁,洁白透明的,淡紫色的,淡绿色的,光是看着,便让人口水忍不住泛滥了一层又一层。
步湛虽然惊喜得快要昏了头,但好歹也没忘礼节,经过一番艰难的心理挣扎,终于还是把奶油最多的一块切给了皇帝。
在蛋糕奉上之前,文臻看着众人脸色有异,便笑道:“容臣僭越。”当先挑了一块蛋糕吃了。
然后小太监又要来尝,被步湛拉开,也不顾身后从人阻止,道:“这么公然拿上来的东西,得多蠢的货色才敢下药?别你一块我一块地糟蹋了这宝贝,我先吃!”迫不及待挑了一块奶油吃了。
随即便“唔”地一声,惬意地眯起了双眼。
文臻看他那样儿还要继续,赶紧把他拉一拉,步湛才不情愿地继续切蛋糕。
众人脸色这才松动。
然后便是皇后,众位殿下,各位重臣,步湛算着人数分蛋糕,脸色越分越苦,直到文臻笑嘻嘻道:“寿星公应该先给自己留一块大的。”才转怒为喜。
蛋糕切好了,按位次分下去,大家都含笑接着,顺便贺一句生辰,有些机灵一些的当即掏出随身珍贵物件,一边致歉思虑不周一边就把礼物给送了出去,步湛一一笑纳,心花怒放。
但也有不自觉的,比如,那位宜王殿下燕绥三皇子香菜精。
从蛋糕出现他就气压就很低,到步湛在文臻指引下许愿切蛋糕更是脸黑指数不断上飚,在步湛亲自把蛋糕送过来的时候飚到顶点,当然他这个顶点低气压也就文臻能隐约察觉,在其他人看来他只是脸色淡淡的,淡淡地瞟了那蛋糕一眼,道:“这块不好。”
步湛迫不及待想给几个最主要的送完蛋糕就走,回去吃自己那块,还在等着燕绥的感谢和礼物,结果听见这一句,足足愣了好一会,才茫然道:“那……你要哪块?”
燕绥手一指,步湛一看,脸就黑了。
特么的这个不要脸的,指的居然是他那块留下来的有自己骑马英姿的蛋糕!
有这样的主人吗?啊?
步湛含着一腔悲愤的泪泡儿,死死盯着燕绥,指望着能用眼神杀唤醒他的一点点良知,可惜燕绥是谁?纵横东堂朝堂十数年手下光气死坑死的冤魂都无数的货,脸色不变手一伸,“寿星公,现在是你做生辰,你是主人,主人连客人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
步湛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把手里的蛋糕刀就这么直直刺出去,正对着那货的心口,噗嗤一声那种。
身后脚步声起,文臻走了过来,笑吟吟给燕绥送上叉子,一边低声说了几句。
然后燕绥就不说话了。
步湛如蒙大赦,赶紧走回,心里充满了对文臻的感激。
保险起见,后头的蛋糕也不亲自送了,让太监帮忙分送,赶紧端起碟子咬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
这一刻什么比试失利,什么拿他作伐,什么燕绥讨厌,都化为口腔里甜蜜柔软的滋味,潺潺不见。
一口下去,先是奶油的甜美绵软,但随即就被蛋糕的松软香嫩包裹口腔,略略一嚼,又有甜嫩果肉增加层次丰富的口感,稍稍一咬便爆浆的果汁深入蛋糕细腻的肌理,中和了奶油的略甜腻,交织出清爽香甜的无双口味。
能混到坐进大殿的大多是老臣,向来就偏爱绵软的点心,而蛋糕的柔和软腻足可渗入灵魂,入口即化回味留香,绝非那些或偏硬或容易掉渣的点心可比。偏爱素食的可以吃含龙眼、荔枝、桃肉和葡萄的蛋糕,爱奶油的则对那雪白奶油欲罢不能,一时殿中无人说话,整座大殿都荡漾着诱人的甜香。
文臻此时才靠着大殿的柱子休息一会儿,等下还有硬仗要打。
一只手伸了过来,拽着她坐下,随即一块蛋糕,放在了她眼前。
文臻低头看着那很小一块,但偏偏留下一小块奶油花的蛋糕,再看看身边那个一脸漠然专心吃蛋糕浑身上下都写着很不爽看也不看她一眼的香菜精,眼眸一弯,笑了。
这时候说什么这样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应该保持距离,就有点煞风景了,还说什么呢,谨言慎行也没能免了风刀霜剑,那就这么着吧。
文臻自认为自己是个随性的人,骨子审慎,不爱主动招惹,但也绝不怕事儿,尤其逆反心理还重,压迫愈急,愈要和他怼一怼,所以她也没起身,斜靠着燕绥的案几,慢慢吃完了那块蛋糕。
殿里的都是贵人重臣,谁也不会吃个东西就忘记一切,都看似专心吃点心,实则八面听风,当下不少眼光溜过来瞟过去,有一半的老头子都瞬间打消了想要找媒人上门的念头。
宜王殿下对这女官不一般!
这女官也不够自重,众目睽睽,竟然与皇子行迹不避!
上头皇后看见,细眉一皱,随即笑道:“陛下,您瞧那一对小儿女。”
皇帝看了一眼,并不太在意地道:“你这词儿用得过了。众目睽睽之下不过一点照应,老三明显只是喜欢那丫头的菜。你忘了,早年有个厨子有道菜得他喜欢,他还给人家送过屋子。”
皇后笑道:“许是臣妾多想。只是燕绥也不小了,早该立妃了。闻女官还是年轻姑娘家,如今又有嫌疑未清,他这样行迹不避,怕给人家姑娘带来困扰。也容易生出误会。”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指闻女官为求脱罪故意攀附皇子吗?”
皇后一怔,看一眼皇帝脸色,立即便要起身请罪。皇帝手一挥止住了她,道:“无须如此着紧。闻女官确实有嫌疑,能不能脱罪单看她是否清白,老三也不是那种为女色昏头不论青红皂白的人。”
皇后不敢说话,只和身后诸大德对视一眼,诸大德暗暗苦笑——陛下的心眼这是偏到南齐去了吧?到底从哪看出宜王殿下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宜王殿下要是真讲理,他至于因为得罪一次就被扣了薪俸,到现在还禁足出不了凤坤宫呢!
他觑一眼皇后脸色,心中也有些不安。皇后多年来,事事处处以贤后为标准要求自己,也从不敢懈怠对太子的教导。母子两人,一个是后宫垂范,一个是前朝楷模。当真做得不能再好,这么多年这么做下来也当真不能更累。可是饶是这样满朝称赞,陛下看重,也无法获得内心的安定——那一对母子,像一对猛兽,盘踞在皇后和太子的辉煌道路上,一个在后宫特立独行,一个在前朝纵横捭阖,明明不邀宠不结交不拉拢人心,却偏偏都最得陛下宠爱,这叫人当真意难平。
更绝的是,陛下真要宠妾宠妾生子宠到罔视嫡长,群臣自然有话说,皇后和太子也自有理由为自己争取。偏偏陛下始终尊重嫡妻,看重嫡子,再宠德妃也没忘记每月两次凤坤宫,再宠燕绥也没见他露过半分改立太子的口风,这叫人无处使力,只能这样时刻拎着心活下去。
而德妃和燕绥也是两个妙人,看似跋扈放纵,实则从没越过底线,总在“令人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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