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不断放大、放大……占据了整个电视画面,才不动了。医生的十枚指甲忍不住似的发出了吸气声,饱含期待。电视的画面迟迟没有变化,但那不是信号中断,或是医生按了暂停。仔细看,便会发现老张的瞳孔有细微的收缩和颤动。画面外,还有乖乖的呜咽声、走动声。老张猛然后退,在镜头中露出了完整的面孔。他喘了口气,又捂住自己的口鼻,压住呼吸,睁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他想后退,却是忘了自己已经骨折,身后就是轮椅,一下子摔倒在地。乖乖急得叫了起来,围着老张打转。老张紧张地望了眼大门。他动都不敢动,还伸手按住了焦躁的乖乖。乖乖心领神会,也不动弹了。医生那十枚指甲倒是很“没眼色”,发出了更激烈的声响。画面又一次定格般长时间没有变化。老张咽了口唾沫,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再次凑近猫眼,只是不敢直接去看,犹犹豫豫,中间似乎做了许多心理建设,才一点点贴近猫眼。他的眼睛又一次在画面中放大。这次画面没有定格。老张只看了一眼,就身体后仰,拉开了距离。他颤颤巍巍地后退,死死抓着轮椅扶手,一点点挪动。他用了好大的力气,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玄关挪到了卧室。镜头就跟随在老张身后,看着他去抓手机,手抖地打开电话功能。他还没按下数字,室内的灯就全部关闭了。老张骇然大叫,乖乖也发出了害怕的“呜呜”声。室内唯一的光源——也就是老张手中的那部手机——打在老张脸上,照亮了他惨白的脸。咔哒!玄关的门自动开了。老张的叫声掩盖住了开门声,他害怕地四处张望,迟了一会儿才发现玄关有光。一道人影走了进来,并反手关上了房门。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行走,发出了规律的脚步声。医生的十枚指甲又变得安静,只发出了轻微的吸气声,像是看恐怖片看到了关键时刻,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期待。这声音和电视中老张的呼吸声如出一辙,只是老张的呼吸声中充斥着恐惧。手机灯光自动熄灭,室内陷入了黑暗,只余下物体的轮廓。乖乖冲到了卧室门前,伏低身体,发出了威胁的嘶吼。它只叫了两声,就被掐断,被一股力量拖到了一旁。那人影踏进卧室,已经来到了老张面前,抬起手。那只伸出的左手轮廓清晰。画面中,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属于钻石戒指的凸起。手悬在老张脑袋上方,又微微一动,来到了老张的脖颈处。手落下。特写镜头就跟着那只手移动,却是中途改道,随着手掌落在了老张的手臂上。老张被那人拽了起来,安置在床上。老张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你记得我吧?”女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记得!不记得!”老张惊慌地叫道,捂住了自己的脸,“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和我打斗的那个人,你认识吧?”女人不在意地继续问道。老张抖得更厉害了。“那个人是谁?”女人接着问道。“我……我……”老张说不出完整的话。“别害怕。我只是想问问那个人的事情。”女人温柔的语调似乎抚慰了老张的恐惧。老张哆嗦着,“我,我认识的那个,那个人叫方熙……”他说话有些颠来倒去,含糊不清,却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方熙情况都说了出来。女人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些细节。老张便把自己与方熙时隔多年的两次重逢也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那个看起来孤寂的、像是心存死志的方熙,还有那个阴鸷、恐怖的方熙……老张说着说着,话音一顿。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女人。黑暗中,他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却心有所感,“你……你是那天小晟……”他脱口而出了个开头,但剩下的话却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又开始害怕。电视机中只剩下老张牙齿打颤的声音。“你放心吧,这事与你无关,你不会有事的。不用害怕。”女人宽慰道,转过身,似乎就要离开。黑暗中,老张突然站起身,双脚落地,疼得他呲牙咧嘴。他还是叫出了声:“你、你们,你们要对小晟的侄子、做、做什么……”他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不过还是问了出来。女人脚步顿住,做了个转头的动作。老张吓得又跌坐回床上。“他也不会有事的。”女人答道,语气比之前坚定许多。黑暗中,伴随着脚步声,还有开门声、关门声依次响起。电视画面骤然一转。镜头还停留在老张的家中。安静了许久的乖乖突然叫了起来,跑到了老张身边,舔着他的手,蹭着他的腿,又转头冲着空气“汪汪”两声。老张摸着乖乖的狗头,慢慢吐出一口气来,整个人松懈地倒在了床铺中。电视机前,指甲们好似不满,吵吵嚷嚷。医生幽蓝色的眼睛眯了眯,一言不发。……滨江公园已关了门,只余下门卫处和园内主干道的零星路灯仍亮着。滨江岸堤隔着泛着月光的河面,仍能望到对岸景观建筑上的彩灯。只是身处黑之中,背后还有树林被风吹动的悉悉索索之声,总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不安感。风吹动了白晓的短发。这一次她仍然双手撑着栏杆,眺望对岸,却是没有再遮挡那段扭成麻花的栏杆。风吹起的不只是她的短发,还有不远处的塑料警示带。小树林一角的桌椅已经被清空,炸裂了的路灯灯泡也被取下,断裂的树木倒是还没被移走。哒、哒、哒……晟曜踏着脚步而来,伸手抬起警示带,进入了这段临时封闭区域。白晓没有转头看他。两人并肩而立,月光撒在两人身上,却是一明一暗。白晓微微侧头,看向罩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又顺着那影子,看向身边的晟曜。她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的光。手指用力,攥住了栏杆。晟曜闭了闭眼睛,脸上有一瞬的痛苦。长长呼出一口气后,晟曜终于是转过身,直直看向了白晓。“你的伤已经好了?”晟曜问道。白晓斜眼,娇嗔道:“你都知道我受伤,还装成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晟曜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我知道医生的药剂会一直起作用。”白晓抿了抿唇,忽的,学着晟曜刚才的模样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疲惫地靠在了晟曜怀中,“老公,我是不是不应该复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