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惟功又是一震,他想来想去,真的没有想到,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所要求的居然是此事!
“以老夫识人之明,你小子将来必定不是凡俗之流。老夫所盼望的就是你不要和戚元敬学,他太能明哲保身,不能逆流而上。当然,他是山东卫指挥的世家,底蕴不足,你就不同了,你是英国公的后人,谁他娘的敢说你有异志?京营已经烂了,老夫当年当然是想重新整理,但老夫力不从心,才不能胜任,加上世庙不是那么容易伺候……”
朱希忠的苦衷,惟功尽知。
嘉靖皇帝不好伺候,威权之下,任何人都不能轻举妄动。而嘉靖当年好道,每日在宫中练丹,除了以权势掌握大局外,他不希望朝局和地方有什么烦扰到他的地方……河套之失,倭寇之乱,鞑靼之祸,都是这样由嘉靖放纵出来的。
自有明以来,最失败的皇帝排名中,世庙肯定是遥遥领先。
在这个皇帝之下,朱希忠这样有雄心壮志,自身能力也高明的老人,居然也就只能在火场上救救人,雌伏数十年不能有什么展布,对一个有心改变现状的有能者来说,这真是莫大的悲哀和讽刺。
惟功看向老人的眼神,已经是充满同情。
“今上现在看着还算聪慧,也仁厚,不过听说有些喜欢财货,这一点和他的祖宗到不一样……”朱希忠笑了几声,又正色道:“和帝王是不能攀交情的,此点也要牢记。叫他时刻知道你是一个有用的而且没威胁的臣子,比和皇帝之间有什么私情重要得多!”
惟功正是这么做的,所以他欣然道:“小子一定会照做。不过,现在谈将来整顿京营,恐怕还为时尚早。”
“老夫只是叫你这样有能耐的孩子记着此事,至于能不能成,付天而已……”朱希忠脸上已经尽是唏嘘之色了:“大明立国二百余年了,京营从五十万以上的虎贲之士到如今,帐册上,十二团营,五军营,神机营,四卫勇营,二十六卫……加起来还是有数十万之多,但实际上呢?老夫这个当家人惭愧啊,加起来可用的京营兵,无非就是四卫勇营和皇城禁军,还有五军营里有一些,总共也不足十万精壮,能随时奉调出京征战的,不足五万,能堪称精锐,和蓟辽边军相比的,不足三万,能和戚元敬练出来的戚家军相比的,那是一个也没有了……强枝弱干,承平时还好,万一有什么大的变故,比如当年土木之变那样的巨变,再出也先那样的豪强鞑虏,我大明恐立刻有亡国之危,就算一时不亡,也肯定会有类似大唐末年的那种藩镇之祸。京营不强,我心不得安,老夫死亦难瞑目了!”
不愧是几十万京营的当家提督,朱希忠虽然在历史上不是什么鼎鼎大名的人物,但此时俨然如神!
明末之时,可不就是因为京营没有力量,朝廷失去统驭地方压服地方的能力,结果出现辽东镇这样半独立的军镇,祖大寿敢在阵前自行离开,朝廷居然也无能为力,固然和当时的皇帝能力有关,但自身无力,才是最主要的原因,随着辽镇如此,左良玉等统帅有样学样,一个王朝,尚处于大一统状态,军队已经自行其是,几乎不能节制,骄兵悍将无可统驭,其中弊病,有财政原因,也有将领家丁私兵化的原因,更有中枢无力,朝廷之令只能行于督抚,督抚之令不能行于总兵,总兵之令则只下于寥寥无几的家丁,三万人的统帅,所统管的其实只是自己身边三百人的亲兵和家丁,遇战则营兵必溃,平时则毫无军法,骚扰地方,军纪败坏无可节制,种种弊病,在嘉靖和万历年间,有识之士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朱爷爷,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做到什么样的位子,能做多少事,事实上,现在我心底有一件隐秘之事,那才是我最迫切要完成的目标。但无论如何……我答应你!”
看着眼前已经风烛残年,而心系的却是国家社稷的老人,惟功心中也是异常的感动。明朝勋贵之臣,若都如眼前这老人这般,又何至于到如今这般田地?
“甚好,老夫心中甚是安慰……”朱希忠深感欣慰,也是觉得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眼前这少年,一看就知道是心志坚毅,不会轻许诺言,但只要许下诺言,也就绝不会轻易改变的那种人。
惟功答应了,就是会将此事视为毕生的抱负,至于成或不成,那就真的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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