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大的身体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睫毛紧闭,凌波头疼的凑过去,试图将他搀扶。才刚触碰到他,就被扑面的寒意打了个哆嗦。
他的身子那样冰冷,呼吸微弱。双眸紧闭着,哪里还有平日的神采。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将东风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他的身子有些削薄,从前的时候倒没有发现,他是这样瘦弱。印象里他似乎无所不能,可现在风一吹就倒,身子冷的如坠冰窟。
凌波用雪用力的揉搓着他的双手,才勉强生出一点暖意。脑子昏昏沉沉的,有画面闪过。
那是雪中怒放的寒梅,鲜艳如血,傲立如霜。而她冷漠淡然的立在花丛里,嘴角流淌着血迹,眸子深而灰,仿佛寂灭一般。
那寒梅瞬间枯萎。垂落,她笑容妖冶,眉目凝霜。她身子猛的一惊,那冰冷的目光,嗜血的笑意,让她寒冷无比。
东风从昏沉中醒来,他的身子极弱,没有太大力气。凌波一惊一乍的样子,让他神情看上去更加难看。
他扯了扯唇,牵动了伤口,有血迹浸透布帛,他心中暗中嘲讽。倒是败给了自己,想不到墓灵拿捏人心的本事,如此炉火纯青。
“凌儿,怎么了?”他才刚醒,开口声音极为低沉,像是落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眉头仍是皱着,手放在一旁,无意识的戳着积雪。
“我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变成了陌生的人,冰冷而妖冶。东风,我听说梦是人的前世今生,若非今生,那会是我的前世吗?”
凌波认真的道,她不记得她从哪里来,但她好像又有些不同。那些碎片的记忆凌乱,她理不清头绪,又害怕知晓。
她纯然无辜的神情,带着些许怯懦,那是噩梦后的本能害怕。东风想要伸手轻轻的安抚她,可他的手那样沉重冰冷,他办不到。
自嘲的撇了撇嘴角,他现在还真是跟废人差不多。他抿了抿唇,却不知如何回应。前世今生,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永远不会想起。
毕竟,那些过往甜中带伤,他煎熬了这么久。又怎么舍得让她再次煎熬。“凌儿,你多想了。”
他似乎是在浅浅的叹息,他的眼神幽深深邃,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那一闪而逝的悲伤。
凌波闷闷的哦了声,她本就没什么耐性。这里太冷了,就算破了阵法,可漫天风雪无边,她孱弱的身子招了寒,忍不住的哈气。
东风不时抬眸看她,再次注意到她哈气的动作。主动用自己并不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掌心,“这样会不会暖一些。”
“暖和多了,”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他的面色没有红润一些,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小了。不过好在他仍是撑着,没有让自己晕过去。
短短的一段路,看到鹤渡的时候,凌波觉得这真是自己最开心的见到鹤渡的时候了。“鹤渡,快来帮我看看他,他好像不太好。”
凌波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朝鹤渡招手。鹤渡连忙过来,看见东风冲他笑了一下。他火气瞬间就起来了。
东风的脉象虚弱,体力灵力所剩无几。就连心神都受了重创,真不知道怎么熬下来的。
“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道里面有回忆之殇还要闯,就你那点灵力,还不够祭拜的。”
鹤渡气的心口疼,怒气冲冲的指着东风的鼻子骂。他明明有机会逃开的,可是在意识到是回忆之殇的时候,他竟然未曾选择逃避。
他一直和东风在一起,从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凌波是他的逆鳞。可那些过去谁是谁非,哪里分得清楚。
“我没疯,我怕我会忘了,那些我曾经的罪孽,”东风忽然开口,语气极尽平静。他的眸子暗淡无光,那些血腥梦魇,缠绕在他心头。
梦里的她,清冷,决然,愤恨。他触不到她,也不敢见她。
伤了心的灵魂脆弱不堪,而他重新再看往事,伤上加伤。
斑驳的泪痕落下,他不经意的拭了眼角,有些怔愣。泪吗?他竟然哭了。鹤渡撇了撇嘴,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当真让人嫌弃。
“你可别哭了,让她看见丢不丢人。”东风不语,神情是难得的淡漠。鹤渡看不得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运转灵力为他疗伤。
费了半天的功夫,总算有了气色。凌波看他好了不少,这才急急忙忙的起身要跑。鹤渡眼尖的把她抓了回来。
“你去哪儿,东风都这样子了,你还要去哪里?”
凌波生气的甩开他,连珠炮似的开口,“他都没事了,能说话能斗嘴,阿笙可是生死未卜,谁知道你有没有在救他的时候下毒手。”
鹤渡神情蓦然变得冷沉,要不是东风在,他一定一定打死这个不怕死的女人。
居然敢怀疑他,就算他是妖怪,那也是只正义的好妖。才不会做那种阴损恶毒的事情。
“鹤渡,放她走。”正当僵持的时候,东风从后面走了过来,他的步子缓慢,地上的雪深深陷了进去。
凌波正眉目冰冷的瞪着鹤渡,仿佛触碰了她的底线。
她这般认真的样子只是为了担心别的男人。他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力的挫败。
或许真的物是人非,无力回头。
鹤渡愕然,震惊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东风,他的嘴缓缓张开,吐不出一个字。那句话徘徊在他的耳边,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东风为凌波痛了那么久,伤了那么久,赎了那么久的罪,原来始终不过是凌迟处死。
他一直以为等待最难熬,却原来相见不识,心上的思念惦记着陌生人的安危,才最为致命。
凌波走了,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血浸染了雪地,将这一片雪白染上诡异的红。
雪地中央的人静静地闭上眼睛,无知无觉,他的眉头皱着,神情痛苦,仿佛在经历什么不好的梦境。
鹤渡忒了一声,“白白浪费了老子的灵力,你倒是大义成全她,怎么不成全成全你自己。就你这身子,再多一刻就要去见阎王了。”
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手中动作却没停。将东风扶起来一只手臂搭在他肩上,搀扶着他缓缓走在冰冷的雪地里。
皇宫之中,笙歌燕舞。宴会已经过了一半,独孤笙迟迟未出现。高座之上的王者手敲击着座椅,惴惴不安。
他唤了旁边的内侍,“你去看看,尚书大人怎么还未到。”
内侍领命而去,皇帝精明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妃嫔与大臣。
他们各自暗怀鬼胎,偶尔小心翼翼交头接耳,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龙椅,像是害怕被知晓。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没看错,今日这寿宴鱼龙混杂,到时龙凤是否呈祥,还未可知。
风景王爷端坐在下首,自给陛下祝了寿,就独自一人在角落里,饮酒看歌舞,颇为悠闲,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似乎一切风波与他无关。
注意到远处的目光,他微微抬眸,便看见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正仔细的端详着他。他遥遥举杯,恭敬有礼。
目光消散,他赫然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老皇帝察觉了。不过独孤笙今日死定了。他笑了起来,却是拍手赞歌舞的精妙。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来,在他耳边道,“不好了,那独孤笙居然好了,他此刻正在前往寿宴的路上,马上就要到门口了。”
风景王爷身子一震,他当真是低估了他的弟弟。他咬了咬牙,恨自己没有能够弄死他。
这下,给自己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一道冰冷的视线落下,他莫名觉得有些阴寒,似乎又消失了。
他没有发现,在他神情波动的时候,老皇帝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徘徊。
自然看到了他的震惊,失望,暴躁,恨意。老皇帝敛了敛眸,有些头特的揉了揉太阳穴,事情看来又棘手了。
千呼万唤,在寿宴接近尾声的时候,独孤笙才终于姗姗来迟,他的身边跟着正装的凌波,娇俏可人,又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独孤笙今日穿的是白玉锦袍,玉带云纹。既不失庄重,也不会过于喧宾夺主。他就在那里一站,自成气度。
面色红润皮肤白皙,哪里还有刚刚奄奄一息的模样。
风景王爷哑然,独孤笙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他身上,挑衅的笑了笑。
“臣为陛下准备了寿礼,出了点乱子,好在寿礼无碍。”独孤笙开口,温柔恭顺。
老皇帝配合的问,“不知爱卿送了什么礼物给朕,朕可要好好欣赏。”
“臣有一祖传之物,相传可长命百岁,是由大师开过光的。臣愿赠与陛下,祝陛下万寿无疆。”
独孤笙话落,便有人捧了一个精致的落锁的盒子过来,盒子雕的是松柏长春,倒是颇有心意。
用玉石做的尖杵拧开锁,盒子咔嗒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的神秘之物,是一个造型精致的长命玉锁,众人一时无语。
不过就是个玉锁,有何稀奇的。风景王爷却安耐不住了,他认得那玉锁,那是他父王赐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人一个的。
独孤笙今日之举,必定是和老皇帝商量好了。他倒是小看了那个老东西,趁着他不注意,给他惹这么大的乱子。
他冷眼,看着皇帝看到盒子后身子都在发抖,神情恍惚,他颤颤巍巍的走下来,接过盒子里的东西。
眼角有泪光闪烁,众人皆是好奇,没人知道这个礼物如何触动了皇上,分明再普通不过,竟能让皇上如此失态。
独孤笙此刻在偏头看风景王爷,他死死的捏紧了杯子,一张脸纵横交错,神情分外狰狞。
他笑了笑,怕是这次他这个好皇兄要气吐血了。
再看老皇帝,嘴唇都在哆嗦,他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贵,那块玉锁在他掌心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针刺。
“笙儿,朕的皇儿,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是父皇对不起你。”
众人皆诧异,原来独孤笙竟然就是当年失散的皇子,如今回归正统。实乃天下之幸。
有心明眼亮的,立刻齐声道,“恭迎皇子殿下回朝。”独孤笙转身,手平伸,“众位爱卿免礼。”
老皇帝下旨,“封独孤笙为温玉王爷,赐宅烟都十里亭,赏黄金万两。”
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招了招手,示意风景王爷过来。
“景儿,笙儿刚刚回来,有许多事不清楚,你要多提点他才是。你们二人一定要兄友弟恭,共同为我风吟一展乾坤。”
老皇帝心情不错,喝了不少酒,晚宴结束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了。风景王爷摆手,示意暗处的人收手。
他本想趁机制造混乱,但独孤笙盯他盯得紧,他只能放弃,再寻契机。
至于老东西,先让他消停几天享受享受天伦之乐。
独孤笙与他擦肩而过,在他耳边低声,“哥哥,要做便干净些,留了把柄,可就说不清了。”
风景王爷战栗,他盯着独孤笙,试图看出一些端倪,可还是失败了。
独孤笙悠悠的从他身边走过,毫发无伤。他精心设计的刺杀沦为了笑柄,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原来,最可怕的敌人,一直是他看不上的人。他后知后觉的恐惧,想到独孤笙的话,听他的意思,他手中有人证。
风景王爷再也坐不住了,他回了王府,第一时间找了墓灵。
墓灵也是一身狼狈,他用回忆之殇作局本就耗费修为,风景王爷这个蠢东西还把凌波放跑了。
要不是那个死丫头,他怎么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次,他把东风折腾的半死不活,他自己也重伤,真是个赔本的买卖。
“蠢货,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还想要天下,做你的春秋大梦。”墓灵没好气的说,伤口撕裂的痛让他语气不稳。
“要不是你的阵法不行,让人逃了出去。我早就可以除了那个心腹大患,登上九五之尊。你自己无能,居然还怪我没用。”
风景王爷语气更呛,他窝了一肚子的火,终于一吐为快。
墓灵气的七窍生烟,怎么能有这么蠢的人,他开始怀疑他当初是不是找错了寄生对象。眼前这个人,除了狠就是蠢,心机不过三秒。
“想不想翻身,不想翻身的话就给我继续骂。”墓灵忍了性子,琢磨起了别的法子。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能彻底灭了东风。
一雪前耻。
不过回忆之殇带给他的惊喜远不止于此,那个凌波,根本就不是什么肉体凡胎。她是蜃妖,擅长海市蜃楼,梦幻泡影。
她的修为已然千年,是蜃妖中的佼佼者。若是唤醒她,在她全盛时期吸收她的内丹,他就算想要整个人间又有何难。
墓灵的眼睛又开始转了起来,他还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宝藏。他忽然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他重伤,他才能发现这秘密。整个风吟王朝都是一场梦,他需要做的,是打碎这场梦。然后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人间,多么美好的东西。用来让他修炼再好不过,等他统治了人间,那下一个目标就是妖界。
墓灵闭关修炼,他要尽快调养好身体,才能对付东风,抓捕凌波。东风还真是对她保护的极好,那丫头只怕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等到我抓到你,用你的内丹为我主宰人间铺路,一切就都结束了,还真是一个美好的未来呢。
风景王爷蔫了,他没有办法反驳。他渴望权力,渴望站在制高点。若是没有墓灵,他怕是早就一败涂地了。
他明智的察觉到墓灵口中的愠怒,安分了许多。试探着开口,墓灵虽然强势,但他们目的一致,这是最好的合作。
他选择了妥协,忍一时之气,为千秋之业。“墓灵大人,我们该怎么办?这次让他们逃了,再想抓住可就难了。”
风景王爷话中颇多遗憾,墓灵不为所动,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到他沉重的声音,像是密集的鼓点,惊心动魄。
“你还在仁慈什么,要天下,害怕什么流血死亡。风吟,是谁的天,打过才知道。”
墓灵说完就消失了,风景王爷陷在阴影里,许久才迈着步子走出密室。他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样子,残忍,狠厉,暴虐。
仁慈,是弱者。哪怕是伪装的仁慈,也会让人觉得懦弱。他风景王爷天纵奇才,为风吟王朝殚精竭虑。
老皇帝老了,需要依靠了,江山需要换人了。他拼命打下的天下,要让别人染指了。做什么春秋大梦。
这个老东西,快死了倒是精明了。他一直在培养一个强势的继承者,但他向来只在外人面前强势,该有的分寸,拿捏的分毫不差。
没想到现在人老了,就更加贪恋权势,害怕死亡了。老东西要压一压他的气焰。让他知道皇位并非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更加竭尽全力。
老东西不过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那就成全他。正好他早就看独孤笙不顺眼了,这个时候想跳出来找死,他求之不得。
走出皇宫的马车上,马儿行驶的缓慢。
车厢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那面色苍白瘫软在马车上的金丝楠木椅上的男子,正是宫宴上大出风头的温玉王爷独孤笙。
宫道行刺,他身受重伤,就算有鹤渡为他疗伤,可也是杯水车薪。他伤的厉害,又强撑着参与宫宴,伤口早已撕裂,此刻松了气,伤势再度爆发。
整个人虚弱无比的躺在椅子上,凌波在上面加了舒服的软垫。可还是无法麻痹痛觉。马车的颠簸,更加加剧了他的疼痛。
他抿了抿唇,看凌波一言不发的样子,眼中盈盈水雾,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动作转为轻柔的安抚。
她乱糟糟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可看到他这幅样子,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放。
她印象里的独孤笙,是温润如玉一丝不苟的矜贵,是白衣翩翩年少有识的书生,是谦谦君子温和有礼的模样。可唯独不曾有一身狼狈奄奄一息的脆弱。
“阿凌,放心,我没关系的。鹤渡给我治过伤,我刚心绪激荡才会如此,以后不会了。”他乖巧安慰,像是害怕她会难过。
长长的羽翼扫过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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