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
“严家江山交由他人,或许另有一番辉煌;但我想看看,它如果在你手里,会是什么样子。”
严元衡望着时停云,恍然觉得,他仿佛比自己多活了十几年,言语间清醒,理智,苍老,又温柔。
“可你……”严元衡听见自己的声音,难掩心痛,“你又要如何办?我们……该当如何呢?”
“你我心意已彼此相通。我时停云,此生再无憾事了。”时停云言笑晏晏,“我以前……犯了一桩大错,合该为枉死的冤魂赎罪。我若是再霸占严家王朝之人,未免太贪心了些。”
严元衡猜想,他说的“大错”是错信褚子陵。
他宽慰道:“错不在你……”
“错自是在吾。我不会推诿。”时停云道,“吾时停云此后一生的志愿,便是为守严家江山、护百姓平安而死。”
严元衡再不发一言,只看着时停云,不知是失望,还是难过。
时停云也晓得,这一夜欢愉后,自己说这样的话,着实太煞风景了。
但有些话也必须在此时陈明。
他心里有一道疤,是把心砍裂了再缝起来的疤,许是一生都会隐隐作痛,叫他无法安享幸福。
时停云本是打算终身不说,就这样与严元衡阴差阳错了,也好。
而严元昭在江岸边的一席话,总算让他有了正面应对的决心。
时停云郑重道:“时停云明白自己的心意,一生许国,断不会娶。将来,你若能为皇,三宫六院,正宫皇后,自是少不得的。我不会有多余的期许,我们便这样……”
严元衡打断了他:“不会有。”
严元衡向来恪守礼节,鲜少打断别人讲话,看来是当真急了。
时停云有点无奈地笑,想,孩子话。
他说:“好了,别同我赌气。那是你说不娶就不娶的吗,单说后嗣一事,你就无法交代。”
严元衡直直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心中除了严家江山、百姓安宁外,可有我吗?”
这话问得时停云有些心痛。
他偏过头去,不点头,也不摇头。
严元衡二话不说,翻身下床,单膝跪地,抬眸看床上斜靠着的时停云。
时停云有点吃惊,又直不起腰来,只能侧身看向他。
严元衡不知要怎样说才能让时停云相信自己的话,于是他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一字一顿道:“……若你心中没有我,你便是严元衡心悦的第一人。”
“若你心中有我,你便是严元衡心悦的一世人。”
时停云眼眶微热:“……何谓一世人呢?”
严元衡道:“一世人,便是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他想去握时停云的手,因着害羞,只敢握紧他垂在榻边的被子:“……他日史书一册,你我若是有幸,同在其上。那便是你我婚书。”
时停云俯身,抓紧被子,轻笑出声,眼泪却落了下来。
……
十年之后。
建平二十九年,皇上自觉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让位于太子皇十三子,退居太上皇之位。
建平二十九年冬,皇十三子严元衡登基,改国号为永安。
民间传言,皇十三子严元衡,青年时赴镇南关戍边两年,立下奇功,且在那里缔下一段姻缘,娶一女子为正妻,即将入望城时,那女子却溘然病逝。严元衡爱此女极深,不肯再娶妻,旁的女子更是不愿再看一眼,只在建平二十四年时,过继皇六子严元昭第三子,养在身侧,充作亲生之子。
自他登基之后,只将当初父王赏赐给他的启蒙宫女封了个不低的位分,便不再纳妃,后位空悬,他也不提再立之事,无论百官如何劝谏,他只淡然道,此乃朕家中事。
两名御史还要再劝,一旁的严元昭倒是听不下去了,晃一晃扇子,笑道:“刘御史、张御史这样急迫,是想亲自入宫服侍皇上吗?若二位大人有此念想,本王倒可以引荐二位入宫……”
刘御史、张御史连称不敢,擦着汗出了殿去。
严元昭把这事儿当笑话,写信给了镇守边境的时停云。
彼时的时停云,已是名动天下的将领。
停战协定虽然签过,但南疆人仍是蠢蠢欲动。
两年前,边境战火又起,他与铁木尔亲军厮杀,险些一箭索了铁木尔性命。自那之后,南疆气焰大减,又吃了两场惨烈的败仗,才鹌鹑似的蛰伏起来。
时停云拆了严元昭的信,看着他那些混言混语,从头笑到了尾。
李邺书为他磨墨,见他如此开怀,便笑说:“公子,见你这么欢喜,猜就是六王爷来信了。”
他已被烽火洗磨出了一声英气,早不见那个哭着喊着死也要和他一同赴边的青涩少年的影子。
他早与一名南疆女子结了好姻缘,如今孩子已经满营盘跑了,但一到时停云身边,唠叨的话可丝毫也不见少。
时停云笑:“李将军,我都三十了,还算公子啊。”
李邺书自然道:“公子一时是阿书的公子,一世是阿书的公子。”
时停云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李邺书温驯地一乐,继续磨墨,眉眼里都是安然的光。
时停云又拆开了下一封信。
信封上只写了时停云的名字,但单看字迹,他便能认出来信人是谁。
他展开三页信纸。
那人果真无趣,言简意赅,说生活里的事情,林林总总,也只写了两页纸。
时停云不满地嘀咕了一句,翻开最后一页。
恰在此时,帐外起风了,绣有“北府军”三字的暗红色军旗卷起,猎猎飞扬,旗影逶迤,宛如龙翼。
李邺书用镇纸压住一旁的书信,怕被灌入的风吹走。
时停云抬首,望向帐外,不觉粲然一笑。
他手上握着那人寄来的书信。
最后一页上,是他克制而又有力的字:“……若有长风绕旗,那便是我在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