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不会忘掉,母亲口吐鲜血倒在我的面前的样子。如果我认金氏为母,对她俯首听命,我就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会成为一个对自己心怀蔑视和仇恨的人。若我成为这样一个人,就算头戴皇冠又有什么意思?而太傅他们,之所以愿意追随在我身后,不止是因为我们有相似的施政理念,也是因为我们都很推重一种叫做‘气节’的东西。这东西非常虚幻,但又无比实在。若我失去了它,就会失去人心,那时候日子恐怕就会更难过。”
张惟昭看着陈祐琮的眼睛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不想输给你的父亲是不是?”
陈祐琮笑了,他握住张惟昭的手放在胸口:“你说的对。虽然他是君、是父,他拥有天下,拥有对我生杀予夺的大权,但我仍然想证明,我有自己独立的生命,我有自己的人生选择。他不能抹杀我,不能压服我。如果我只是他手中的傀儡,那我根本就不算活过。”
张惟昭重重点头:“是!”不知什么时候,张惟昭发现自己必须仰着头看陈祐琮了。他的个子抽得很高,虽然瘦,肩膀却很宽。严酷的时局,让他的眉梢过早染上了几分沧桑。他已经长成了一个伟岸的男人,张惟昭每次看到他,都能清晰地感到自己内心的悸动。
“只有对着你,我才能说这样的话。”陈祐琮慨叹道:“这些话如果从儒家的教义来看,简直是大逆不道,活该千刀万剐。儒家讲究的是,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
“这是不合乎人性的。随着时间流逝,这些都会被抛到故纸堆里。没有人应该成为另一个人的傀儡的,不管他是父亲、君主,或者别的什么人。”
陈祐琮点头,默默把张惟昭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陈祐琮的母亲季淑妃来自西南藤乡,本身就没有受到过什么儒家等级尊卑观念的教化,在陈祐琮小的时候也不会灌输这些给他,只本能地爱他、呵护他。
季淑妃死了之后,陈祐琮又被接到太后宫中养育,太后是个本心淳朴的女人,只知道把孩子平安养大就好,更关心的是孙子饿不饿,暖不暖,开心不开心,不会动不动就举人伦孝道的大旗来感化他。
他的师父谢迁虽然是当代大儒,却是一个灵活通达的人,也不会用严苛的儒家礼仪来要求他。
而在他刚刚得知自己母亲的真实死因,痛苦迷茫的时期,又开始和张惟昭一起“修行”,张惟昭那一套要把人当人看、把自己当人看的说辞深得他心。
因而这时的陈祐琮,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对人世的看法。要让他回转头为了讨好陈见浚而对金贵妃俯首帖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他知道他的这一套看法是世所难容的。幸而他有一个知己,不管他的思绪怎么天马行空,她也不会觉得他怪异。这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太好了。身后有了这样一个人,他觉得他身上充满了力量,可以立马横刀与千军万马抗衡。
因为陈祐琮很能沉得住气,连带着太后也逐渐变得平静了一些。在她眼里,她的孙子是这样好,上天也会护佑他的。太后于是整日诵念《南华经》,给三清上香,期盼各路神仙能够护佑陈祐琮平安顺遂。
金铃儿看到陈祐琮小小年纪临危不乱,心里倒有一些诧异。想当年,陈见浚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远远比不上陈祐琮这么胸有城府,而是相当敏感乖戾,动不动就要人哄着。
陈祐琮比他父亲更像一个成熟的男人,这让金铃儿不禁生出了一些微妙的感慨。她只觉得,如果自己当年养育和爱慕的陈见浚也有如今陈祐琮的沉静镇定,自己这几十年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于是她心里的愤懑就更多了。她愈加肆无忌惮地炫耀她的权势,以及她对陈见浚无往不胜的影响力,想让那些不服从她的人都感到惧怕和后悔。
是的,她会一个一个报复他们,迟早都让他们后悔不叠。
五月端午,皇帝在西苑开宴,邀请宗亲、重臣来此喝雄黄酒,看赛龙舟。
太后和于皇后都称病未到,皇贵妃就坐在皇帝身边,再往下就是宸妃。
三皇子陈祐玹是皇帝和皇贵妃身边的红人。皇贵妃特意把他叫到皇帝身边,让他亲手给皇帝斟酒、布菜,夸奖他是个既聪明又孝顺的孩子,在她心里和她的亲生孩子没两样,一时之间,宴会上人人都在称扬三皇子,倒把太子给当做了隐形人。
太子并无异样,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如松。
然而,此情此景却让一个人心如刀绞。那人就是叶彤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