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将另一只手覆盖在陆光明的手背上,接着道,“他不明白,只要他还要我,再长的夜我都能熬过去,要是他不要我了,这漫长的人生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不会再跟第二个人在一起。对于有些人来说,一辈子就只有那一个人,没有就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他示意陆光明打开床头柜,取出了收在里面的那只小鲨鱼。“这个还给你,谢谢你,阿明。珍惜眼前人,他还在外面等你。”
陆光明本来是来哄何初三吃饭,结果被何初三洗了一轮脑子,呆愣愣地划着轮椅出了病房。谢家华真的还在门外等他,见他捧着小鲨鱼出来,冲他浅浅地笑了一笑。
陆光明第一次见到谢家华冲自己笑,呆愣之下,脸蛋情难自禁地发起了烫。他垂下眼去,默默地由着谢家华将他往前推去。两人进了电梯,他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其实前几天就出院了?”
谢家华没敢再骗他,“是。”
“你每天来陪我,自己的休息和工作怎么办?”
“我请了伤假。陪你看书也是休息。”
陆光明低下头去轻轻抚弄着小鲨鱼,“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趟墓园?”
……
他们去了公墓。陆光明牺牲的同僚们大都葬在了这里。下葬的那天奏着乐、覆着旗,连港督都前来献花。那时陆光明的腿仍在感染发炎中,还未能获准离开医院,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想象着当时在墓园正发生的一切。
现在他亲身坐着轮椅来到了墓园,捧着一大捧鲜花,在每个墓碑前动作艰难地折下腰,放下一支康乃馨。今日这里没有任何祭拜活动,园地里一片空旷寂静,海鸥尖啸着在头顶盘旋。朗朗蓝天下,只有鲜花与还未散去的忠魂。
陆光明一边放花,一边跟谢家华介绍道,“他叫Franky,他唱歌很厉害,家里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他是老大,每个月要交一千块家用,工作很努力。”
“他是Win哥,女儿才六个月大。我抢过他一个案子,后来他灌了我三杯酒。他是半道出家的,以前在金融公司工作,后来才进了廉署。”
“Milly姐,很活泼爱笑,喜欢那些电影明星。她会煲汤,还答应教我煲。”
“许Sir,他跟我大学老师是老同学,老师在我大四那年癌症去世了,临终前将我推荐给他,我一毕业就跟了他。他一直很照顾我。他女儿今年才刚刚读大学。”
“阿火,蓝仔,技术部门的,我跟他俩合作过一个案子……”
“我进廉署三年了,才刚刚跟大家成为朋友。我那么讨人厌,他们都没嫌弃我。现在大家都走了,只有我还活着。我每天一闭上眼,就是许Sir死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应该活下去,继承大家的遗志,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但是我有什么资格幸福呢?”
谢家华弯下腰去将他泪湿的脸按进了自己怀里,陆光明竭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腰,带着哭腔道,“我喜欢你,谢家华,我好喜欢你,我想带着嘉奇哥的份一起爱你。我想珍惜眼前人,我想认认真真地追求你,但是我有什么资格幸福呢?”
谢家华亲吻着他的发顶,眼眶也湿红了起来,“你有,你有……”
他捧起陆光明的脸,轻轻吻着那双被泪水浸湿的唇,“他们会祝福你的,他们不会怪你。我也喜欢你,陆光明,我也喜欢你,我想带着Jacky的份一起疼你,好不好?”
……
夜晚时分,谢家华推着轮椅回到了病房。将陆光明抱上病床,他又去拿了湿毛巾,给陆光明擦那张哭成桃子眼的小脏脸。整理完毕之后,他关灯要离开,走到病房门口却又折了回来。
“你明天想看什么书?”他问。
陆光明静悄悄地躺在黑暗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道,“想看漫画。不想看名著了。”
“好,我明天买漫画给你。”
谢家华说完了,却仍是不离开,犹豫了一会儿,道,“你这些天晚上睡得好吗?”
“嗯。”
“你说你闭上眼就会看到许Sir,你睡得还好吗?”
“没事,许Sir不会害我。”
谢家华心里隐隐作痛,仍是站在原地,“你……要不要我今晚在这儿陪你?我去找护士加一张陪床。”
“……”
他看着在黑暗中沉默的陆光明,他看不清陆光明脸上的神情。安静了许久之后,陆光明缓缓掀开了被子,往边上让了一点点位置。
他脱掉外套,挤上病床,将陆光明的头肩搂进怀里。陆光明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伤腿,姿势扭曲地在他怀里团成了一团。
“睡吧。”他在陆光明的发顶亲了一下。他想起陆光明第一次酒醉被他带回家的那个夜晚,陆光明在他家发了一阵酒疯,最后哭着在他怀里睡着了。从那时他就明白了唐嘉奇与陆光明的关系,从那时他就发自内心地想替嘉奇照顾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少年。
他对陆光明的感情始于内疚,始于同情。现在的他到底真的爱陆光明吗?他认为是爱的。爱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无法辩清——他们俩的关系本来就纠结而复杂,无法理出个明明白白。他只知道此夜,与此后的每一夜,他都愿像这样紧紧地拥抱与陪伴。
那个共同的人在他们生命中留下的空缺,令他们曾各自孤独地走过无数个痛苦、歉疚、彷徨与怀念的夜晚。从此之后,长夜将明。
……
小陆的故事,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