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汽车夫把自己和施新月送去了附近一间白俄馆子里去。两人照例又在馆子里要了一间雅座,两人点了菜,然后静等着伙计上菜。
施新月从早上到现在,除了方才在招待所喝了一杯茶之外,一粒米都没下肚,这时简直饿得发昏。忽见门帘子一动,是伙计送上了两份热汤,他立刻吞了口口水,然后先请金玉郎道:“金先生,您趁热喝吧——”
然而金玉郎将食指竖到唇边,向他“嘘”了一声,然后用手一指隔壁。
他立刻闭了嘴,这才发现隔着薄薄的一层板壁,旁边雅座里正有一对男女谈话,那谈话声低而含糊,但话语紧密,俩人像说相声似的,女的说一句,男的立刻捧一句,好像生怕女的那句话落了地。
施新月听了一会儿,一句整话都没听清楚,抬头去看金玉郎,却见金玉郎脸色都变了,眉眼间分明是有了怒容。他刚疑惑的要发问,不想金玉郎忽然大声喝问:“段人凤?!”
隔壁的低语立刻停了。
金玉郎霍然而起,绕过桌子冲出雅座,一转身闯进了隔壁。隔壁是一对男女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桌子大菜。金玉郎先看女的,看过之后,却是退了一步,难以置信似的又问了一次:“段人凤?”
女的留着乌黑光滑的短发,鬓角发丝掖到耳后,勉强算是个女式的发型,穿着一身青碧色的素缎旗袍,旗袍是按照时兴款式裁剪的,尺寸都标准到了极致,越发显出了她雪白的面孔、薄薄的腰身。金玉郎没见过这样的段人凤,不敢认,倒是她胸前垂着个白亮亮的项链坠子,是个心形,他看着眼熟,像是段人凤初到北京时,他找出来送给她的那一枚。
这时,段人凤站了起来:“玉郎?你什么时候到的天津?”
金玉郎抬手一指她:“是你吧?段人凤?”
“疯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金玉郎不理她,转而去看旁边那个男的——男的也站起来了,是个西装革履的大个子,浓眉大眼的有凶相,右腮帮子上还横着鲜红的一条子,是血痂未退的一道伤。若不是这雅座里再无旁人,那么金玉郎真不能相信那唯唯诺诺的低声,是从这么个大号恶鬼口中发出来的。
看完这个大个子,他那思路像是被堵塞住了似的,只感觉对眼前的一切都不能理解——他是和她分别一百年了吗?如果没有分别一百年,那么最爱他的、可以为了他而死的段人凤,怎么忽然换了一副新面目、和个新男人亲亲密密的共进起午餐来了?
转向段人凤,他问:“你是谁?”
随即抬手一指大个子,他接着问:“他又是谁?”
段人凤几步走到了他跟前,想要摁下他的手:“你别误会,他是我的朋友——”
这话是实话,可是这实话听着也太像敷衍和托词,金玉郎气得脑子里轰然一声,一抡胳膊将段人凤的手抡了开。大个子见他对段人凤动了手,当即跨过一把椅子冲上前去,揪着衣领把他拎了起来:“你他妈的找死!”
段人凤见状,连忙又去推大个子:“张福生你别——”
这话又没说完,因为雅座门口的施新月这时开始了报恩行动。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圆凳,握着凳腿高举起来,他一凳子就砸向了大个子张福生。张福生躲闪不及,一侧身用后背硬接下了这一砸,施新月见他还不肯放了金玉郎,又要再砸,然而一把手枪斜伸过来抵上了他的脑袋:“别添乱,给我站一边去!”
施新月扭过头来,隔着眼镜片,他看到了一个灰蓝色的段人凤:“二当家的,好久不见了。”
段人凤握着手枪一愣:“师爷?”
施新月向着她一点头:“是我。麻烦你发句话,让他放开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