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一天,杜鹃原想给我一个惊喜的,但我知道这个消息时,不仅没有兴奋起来,还木桩似的呆呆戳在了地上。头顶圆月高悬,水一样的月光泼下来,把大地浸润成了一大块一大块软绵绵,润滑滑的的棉絮。周围春风融融,鸟语花香,挤挤挨挨的杨树缓缓抽出鲜嫩的绿叶,像小孩儿的嫩脸阳光灿烂,又像两只嫩手拍得欢快。按说我是个不大不小的文人,多情善感,浪漫潇洒,最容易借景生情、借题发挥了,尤其在这样的场合,我们俩单独约会,又在这个幽静人少的小杨树林里。
杜鹃不由心里一沉,不过马上又热流升腾,一步步靠近了我,此刻我们五官相对,呼吸相交,心跳交叉重叠,她的一双眼睛水珠一样溜圆溜圆,似乎两张嘴说:“你今天怎么啦?健哥,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出国手续我都给你办好了。同学欣欣、梅梅、平平都急着要跟我出国,我都毫不留情,一口拒绝了呢。”只见她一激动,少女的羞涩、胆怯一忽儿抛脑后了,把两只纤细、白嫩、温馨的手搭在我这个快要成熟的壮男肩上,瞪圆了炽热的双眼,娇声娇气说:“健哥,你怎么啦?说句话嘛。我们‘牛郎织女’比翼双飞,先到国外立足根据地,开阔眼界,再谋进一步发展,这样不好么?”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的头立刻像晒恹了的茄子,不由自主垂下了,试图竭力避开杜鹃那火辣辣深情的目光,心里却像海上瞬间起了风暴汹涌澎湃。几秒钟过去了,几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最终我咬咬牙,把对杜鹃的爱恋及离别情绪收起装进心底,头蓦地抬起来,脖子梗直了,目光闪亮,用力推开杜鹃的胳膊说:“杜鹃,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不爱你,更不会跟你出国什么的,我如今已有相好了。你愿意上哪儿就去,与我无关。”
此时杜鹃不禁“啊呀!”一声,好像遭遇了闪电炸雷似的浑身痉挛起来。俊美的脸庞倏地阴暗了,脑袋乱糟糟、闹哄哄、轰隆隆、咔嚓嚓,“风雨欲来风满楼”,似乎要爆炸了。她想说什么,要说很多很多,但舌头麻醉了似的一个劲僵直僵直,半个字儿吐不上来。她怒目圆睁,浑身颤抖,犹老虎,如狮子,很想发泄怨气,暴风骤雨般狠狠羞辱我一番,甚至把我撕成碎屑空中飞舞,但看我没有一点儿要反抗的意思,像木偶遇暴雨那样逆来顺受,她还是忍住了。此时我分明听见了,她内心深处房倒屋塌劈劈啪啪的响动。我明明知道这样狠心做的残酷及结果,但我已下定决心非要这样做了。
几秒钟,几分钟,二十分钟又过去了,杜鹃似乎来了一场春蚕脱胎换骨艰难痛苦的历程,尔后猛然铆足了劲儿,扭头大声说着:“骗子,骗子,大骗子!”气咻咻风一样从我眼皮底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