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丝凉风,不算冷。
病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好久没呼吸过外面的新鲜空气了,乍一出来,看哪都觉得舒服养眼。
忙碌穿梭的下人们见到她都很热情地打招呼。
杜晓瑜一一笑着回应。
静娘拿了件薄披风出来给她披上,温声道:“大病初愈,姑娘还是不要站在迎风口的好,明天是大年初一,还得去县城里进香呢,可别到时候又受了风去不了。”
杜晓瑜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晦暗下来,“静娘,我明天不去县城进香,我有事,要去镇上。”
静娘不解,“姑娘去镇上做什么?”
杜晓瑜抿了嘴巴,没吱声。
静娘不敢再多问,只说:“姑娘要去镇上,那奴婢便追随您去。”
杜晓瑜点点头,没站多大会就回了房。
今年的除夕请了丁二庆一家过来吃团圆饭,晚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坐在松针上吃得可高兴了,欢声笑语不断。
做菜的时候杜晓瑜就特地吩咐了多做一些,等这些个主子们都入了席,杜晓瑜便让静娘水苏带着林嬷嬷她们去偏房里摆了一桌好好聚聚。
晚饭过后,发红包。
今年丁家宽裕,丁里正两口子出手也大方,杜晓瑜、团子、傅凉枭、丁文章、丁文祥和廉氏每个人都得了两个红包,每个红包有一两六钱八分银子,寓意很深,丁二庆也给他们发了红包,虽然小,但心意在,每个人心里都是高兴的。
之后,杜晓瑜又给团子和下人们发了红包,静娘和水苏一人给二两银子作为她们辛苦伺候她的年终奖,给杜家下人的则是一人一百个铜板,毕竟杜三爷说过这些人的月例从杜家拿,所以她也只是意思意思。
杜家下人们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至于给团子的,就全部是铜板了。
团子十分的兴奋,直呼等开春去了私塾就能买好多好吃的分给小伙伴了。
桃源镇民风淳朴,除了个别特殊的,大多数做小本生意的都是老实人,像团子这么大的孩子,只有拿着铜板去才能买到东西,否则要拿着碎银子甚至是银锭子,大多数摊贩都不敢卖东西给他,因为怕那银子是孩子不懂事从大人手里顺来的,卖东西给他容易引起纠纷。
所以杜晓瑜每次给团子的零花钱都没有碎银,银锭子就更不可能了,全是一个一个的铜板。
对于团子来讲,你给他一个五十两的大银锭还不如给他十个铜板让他高兴。
发完压岁钱,天已经黑了,丁文章准备了花炮,比去年的花样多,早就搬到宅子前面的空地上整齐放好,放眼望去,很长的一排,想来有的看了。
丁文章并不急着点燃火线,让团子带着他的小伙伴们去老宅那边一家一家的通知乡邻出来看烟花。
乡邻们听说有烟花看,全都点了油灯往新宅那边赶。
不多会儿,大人孩子就围成了一圈,一个个好奇又期待地望着那边的花炮。
丁文章大声道:“你们走开些,我要点火了。”
丁二庆招呼着众人往后退,丁文章点完火线之后大步跑过来,然后那烟花就呼啸着升到半空,“嘭”一声炸开来,五颜六色,漂亮极了,绚烂的颜色映照出底下孩子们一张张兴奋的笑脸,蹦蹦跳跳。
一直到花炮放完,乡邻们都不肯离去。
杜晓瑜只好把他们请到自己家,让水苏去把专门为过年买的松子糖和炒瓜子之类的干果拿出来招待,最后弄得堂屋里到处是瓜子皮。
夜深的时候众人才散去,杜晓瑜也终于能回房睡一下了。
照例是静娘给她守夜。
杜晓瑜在入睡前吩咐她,“明天把秦老伯送给我的鹿茸带上,再另外挑一些咱们买来的上好的补品,咱们去镇上拜年。”
静娘不知道杜晓瑜要去谁家拜年,但她觉得不妥,“别的补品也便罢了,但那鹿茸是秦老爷特地托人从京城带回来的,奴婢看过,是上乘货呢,姑娘还一口都没吃过,真打算拿去送人?”
杜晓瑜道:“秦老伯既然送给了我,那我想怎么处置都是可以的,比起我,有人更需要鹿茸补身子。”
说完,又吩咐了一句,“你去告诉阿福哥哥,明天早起陪我去镇上。”
静娘找到傅凉枭转告了杜晓瑜的话,傅凉枭颔首,情绪很淡,“嗯,知道了。”
静娘诧异,“王爷都不问问姑娘准备去给谁家拜年吗?”
傅凉枭垂下眼睫,筱筱在镇上认识的人不多,就那么几家而已,而能让她如此上心的,也只能是薛家了。
他还记得她说过,她会去替薛方明兄妹尽孝。
“不必问。”傅凉枭回过神来,声音里带着十分的笃定,“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不管什么,本王陪着就是了。”
翌日,大年初一。
丁二庆一家早早就换了新衣裳去老宅等丁里正他们。
廉氏也是早起梳洗换了年前新做的衣裙,有杜晓瑜的帮助,廉氏产后恢复得很好,皮肤也越来越有光泽,如今把那颜色亮丽的马面裙一换,外套褙子,头上再插一支翡翠簪,整个人看起来竟像个还没嫁过人的大姑娘,光彩照人。
已经习惯了廉氏穿着素净的丁文章还是头一回见到廉氏这么打扮,当即就看直了眼睛,险些连反应都给忘了。
这通身的打扮都是杜晓瑜帮着挑的料子花色和款式,廉氏往镜子里一看,也是惊了一下,没想到自己都嫁人了还能有这么好看的时候。
“媳妇儿,你今天可真好看。”丁文章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廉氏羞得满脸通红,轻嗤,“瞧把你那嘴巴给贫的,你快帮我瞅瞅,还有没有哪里不妥当的?”
“妥了,都妥了。”丁文章傻乐,“已经这么好看了,哪里还有不妥的?”
说完,忍不住抱她。
廉氏瞅他,“就你这双眼睛,能看得出个什么来?大早上的你也不害臊,快放开我,我要去找小姑子看看,得她点了头才算真的妥了,否则我可不好意思出门去见人。”
丁文章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廉氏马上去找杜晓瑜。
杜晓瑜也梳洗穿戴好了,穿的却不是年前做的新衣裳,而是以前的旧衣,颜色很素净。
廉氏站在门口,看着杜晓瑜这一身打扮,调侃道:“今儿是大年初一,照理该穿新衣,妹怎么反倒是换上以前的旧衣服了,是不是那新衣裳不合身,要是不合身,我柜子里还有一套没穿过的,这就拿过来给你试试。”
“不用了。”杜晓瑜拦住廉氏,缓缓说道:“嫂嫂,我和阿福哥哥要赶早去镇上拜年,一会儿爹娘要是过来了,你帮我转告一声,就说我不去县城了,送你们去县城的马车我已经托人雇好,应该很快就能赶到,到时候你们坐着马车去县城,这样快一点,大概午时都不用就能到。”
廉氏皱起眉头,“妹啊,我以前没听你说起过你在镇上认识什么人啊,你到底去给谁拜年?”
杜晓瑜脸色沉郁,“嫂嫂就别问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想把你们也牵扯进来。”
廉氏听她这么说,越发的不放心了,可是看看杜晓瑜的脸色的确不是很好,怕再三追问惹恼了她,廉氏只好把话都给憋回去,改口道:“你放心吧,我会跟爹娘细细解释的,只是你们这一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常有小孩子会在路边放炮仗玩,仔细惊了马儿。”
杜晓瑜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叫上静娘,静娘手里拿的全是按照杜晓瑜吩咐准备的拜年礼,主仆二人走到外院。
杜晓瑜又吩咐了两个护院留下来看家,另外两个护送廉氏他们去镇上,把一切都打点妥当才走到大门外。
傅凉枭早就在外面等了,见到她出来,眼眸中快速划过一抹愧疚之色。
“阿福哥哥,咱们走吧!”杜晓瑜叫上傅凉枭,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静娘负责坐在外面赶车,很快挥动鞭子朝着镇上行去。
杜晓瑜以前打听过,知道薛方明家在哪,因此走得很顺利,到了镇上没多久就找到薛方明家。
他们家不算太富裕,住的是个二进宅子,比杜晓瑜的宅子小上很多,此时大门紧闭,门上也没有粘贴对联和年画,丝毫没有过年的喜气,在周围人家红灯笼红对联的映衬之下越发显得萧索凄凉。
杜晓瑜上前敲门。
里头很快传来声音,“谁啊?”
紧跟着,有个穿着藏蓝色旧袄子的妇人推开门,见到杜晓瑜几人,脸上露出疑惑来,“你们找谁?”
杜晓瑜道:“我是薛姑娘的朋友,特地来你们家拜年的,敢问,贵府老爷和夫人都在家吗?”
开门的妇人是薛家的仆妇方姑姑。
因着薛绛珠和薛方明相继离世,薛父薛母悲痛万分,关了布庄,遣散了家里的下人,只剩方姑姑这个陪嫁。
听到杜晓瑜自称是小姐的朋友,方姑姑不由得皱起眉头,“小姐在世时相互往来的朋友并不多,既然你们与她认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杜晓瑜不慌不忙地道:“我没来过薛家,姑姑自然不认得我,我们大老远赶来,就是想给二老拜个年,还望姑姑进去通报一声。”
方姑姑本来想直接撵人的,可是想想老爷夫人这段日子憔悴得不成样子,或许来个客人能让他们精神精神,索性点点头,“那你们等等吧,我进去通报一声。”
杜晓瑜客气地笑了笑,“劳烦姑姑了。”
方姑姑很快去了上房屋。
薛父坐在屋里发呆,薛母正在收拾东西,他们打算回老家种田去,不在镇上了。
方姑姑进门,行了礼才道:“老爷,太太,外面有个姑娘自称是小姐的朋友,趁着今儿大年初一来咱们家拜年的,要不要请进来?”
薛父一愣。
薛母也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疑惑地看向方姑姑,“珠儿的朋友?”
“是。”
薛母没了主意,看向薛父。
薛父摆摆手,“既然是珠儿的朋友,人家一片好心,咱们总不能把人往外撵,去请进来吧!”
方姑姑很快出去传话。
杜晓瑜、傅凉枭和静娘三个跟着她走进大门,院子里栽种着一棵拐枣树,树枝上光秃秃的,地上有一些黄叶,看样子是从外面吹进来的,杜晓瑜还看到墙角堆放着一些白色的东西,用大石块压着,像是刚撤下来不久的白幡。
院子倒是不破败,只不过景象太过凄楚,让人心情沉重。
杜晓瑜只随便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随着方姑姑走到上房屋里。
薛父薛母早就在主位上坐好了,见到杜晓瑜几人进来,双双拿眼睛打量着他们。
薛母忍不住开口问,“这位姑娘,你真的是珠儿的朋友吗?为什么我不认识你?”
杜晓瑜给二老行了礼之后勉强笑着说道:“我跟薛姑娘相识的时间不长,所以伯母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今儿是大年初一,我特地带了一些东西来给你们拜年,希望伯父伯母能在新的一年里重振精神,以慰薛姑娘的在天之灵。”
听到杜晓瑜提及薛绛珠,薛母当场就泪崩了,一下子哽咽起来,眼圈红得厉害。
杜晓瑜走过去安慰她,“伯母,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咱们都追不回来,所以必须往前看,伯父和您都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薛母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抹眼泪。
杜晓瑜又道:“薛姑娘不过十六,想来伯母也才三十出头,这个年龄是很容易再有子嗣的,若是伯父伯母肯从悲痛中走出来,假以时日再重新生育子嗣,薛姑娘和薛公子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们感到高兴的。”
薛父闻言,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方姑姑更是诧异地看向杜晓瑜。
薛母则是浑身一震,尔后不停地摇头,“不行的,我当年生珠儿的时候伤了根本,大夫说我以后都不可能再有怀孕的机会了。”
这件事是杜晓瑜一早就打听好的,薛母身子不好,所以不易有孕,她想,薛方明和薛绛珠已经不在了,要想弥补这对夫妻,物质上的东西远远不够,那么,就只能送他们一个孩子,有了孩子,相信他们用不了多久就能从那段悲伤里面走出来。
杜晓瑜微微一笑,“巧了,我家祖上是名医,我爷爷把一身医术传给了我爹,我爹又传给我,给妇人看病这方面,刚好是我的强项,夫人若是信得过我,以后我会因着与薛姑娘的交情隔段时间过来给您调养身子。”
薛母突然激动起来,抓住杜晓瑜的手,“姑娘,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可别是想着逗我开心,最后让我空欢喜一场啊!”
杜晓瑜道:“您要是不信,可以出去打听,仁济堂……隔壁的医馆大夫跟我是老熟人了,他知道我懂医术,尤其是擅长医治妇人病。”
薛母原本在听到“仁济堂”三个字的时候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但听杜晓瑜说是隔壁的坐诊大夫,她马上又激动起来,那位吴大夫在镇上可是出了名的,这位姑娘既然认识吴大夫,还敢打包票让她出去打听,那想来定不会是在撒谎了。
薛母咽了咽唾沫,磕磕巴巴地问:“那,那要医治好我这个病,需要多少钱?”
杜晓瑜先坐下来给薛母把脉,过后才说道:“伯母的这个病有些年限了,需要用到很多珍贵的药材,可不便宜,听说你们家镇上的布庄转让了,如果没有收入来源,凭你们现在的家境,可支撑不起那么昂贵的药材调理。
要不这样吧,我出钱帮你们把布庄盘回来,就当你们欠了我这笔钱,以后,薛伯伯要更加打起精神来管理布庄,只有生意红火了,才能有钱赚,赚到钱了才能给薛伯母买药材调理,再者,你们也欠着我钱呢,更不能像现在一样颓废懈怠了。”
薛父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满是怀疑地看着杜晓瑜,“姑娘,你到底是谁,来我们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起初他还以为杜晓瑜是来骗钱的,但是听到后面,她好像一分钱都没赚,反倒自己掏钱帮他们把已经转让了的铺子给盘回来。
薛父不相信这天底下会有如此傻的人上赶着给人送钱,所以他越发的不相信杜晓瑜。
薛母则是扯着帕子,双眼含泪地望着薛父,“当家的,我……我想要个孩子。”
儿子死了,香火也就断了,薛父何尝不想再要个孩子,可是就光凭这丫头的一面之词,能靠谱吗?
杜晓瑜知道薛父怀疑自己,再一次不慌不忙地说道:“薛伯伯不用怀疑我,薛姑娘生前对我有恩,我如今不过是来报恩罢了。”
在薛父质疑的目光下,杜晓瑜把自己编造好的那套说辞拿出来,告诉他们薛绛珠当初是如何如何救了自己一命,说得煞有介事,还把薛母又说哭了一回,薛父最终选择相信了她。
杜晓瑜心中大喜,出了薛家就去布庄,花了高价把铺子重新给盘回来,还联系了人,一过完年就来给铺子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