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来,让镇上的百姓信以为真。
我昨天实在是太饿了,才会偷偷下山来,在一家包子铺门前捡到半块馒头,本来想赶紧回山上躲起来的,没成想被镇长的儿子发现了,是他带头说要火烧鬼魃,才会引来那么多的镇民。”
程锦绣说完,杜晓瑜已经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她,“这么说来,你到现在还是清白之身?”
程锦绣马上指天发誓,“姑娘,我真的敢对天发誓,我从来没勾引过任何人,我如今还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
“那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杜晓瑜问。
程锦绣道:“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可是因为这张脸,我被凌虐,被羞辱,被婆家休弃,被爹娘骂不要脸,如果因为这张脸我就有罪,我就必须死的话,那我便毁了它。”
杜晓瑜听罢,伸出手在程锦绣脸上摸了摸,指腹轻轻碰了碰那条划伤,疼得程锦绣皱起眉头。
“还好。”杜晓瑜道:“是新伤,我还来得及帮你恢复。”
“我不要恢复。”程锦绣突然紧张起来,祈求道:“姑娘,求求你让我毁容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你这条命,我给的。”杜晓瑜看着她,淡淡道:“要让你毁容还是让你恢复之前的美丽容颜,那都是我说了算。”
程锦绣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没罪,你的脸也没罪。”杜晓瑜道:“有罪的,是人心,是人性,女人们嫉妒你,男人们想强占你,前者得不到你的美貌,后者得不到你的身体,所以,你在他们眼中就成了所谓的‘罪人’。”
程锦绣听到这里,忍不住落下泪来,哭着道:“我还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错的,没想到姑娘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因为我不嫉妒你。”杜晓瑜展颜一笑,“相反的,我觉得你长得很美,看起来赏心悦目,我很喜欢。”
程锦绣脸色微僵,身子瑟缩了一下。
杜晓瑜知道她误会了,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没有特殊癖好,只是单纯地欣赏你的美丽。不过呢,当美丽成为一种罪过,你或许该反思,你这一路的不幸与坎坷,除了那些扭曲的人性之外,是否也有自身的原因?”
程锦绣抿唇不语,正是因为觉得自己生得这样一张皮囊是错,所以她才会在吃了那么多苦头之后毅然决然用头上的簪子划伤自己的脸,只为保命。
杜晓瑜见她不答话,冷言道:“你当然有错,错在不懂得如何正确保护自己,错在一开始就软弱,正因为你的软弱,致使你的美丽变成了一把利刃,每天都在把你推向痛苦的深渊,所以造成了接下来这一连串的悲剧。”
杜晓瑜其实很清楚,在这种封建迷信的时代,女性地位低下,贞节能压死人,程锦绣就是其中一个牺牲品,她没办法反抗指腹为婚,没办法反抗夫家逼婚,更没办法反抗村妇的嫉妒、男人们的觊觎以及婆婆的训斥和鞭打。
可杜晓瑜还是说出了这些指责的话,事实上不是真的要指责程锦绣,只是因为觉得痛心,她从程锦绣身上看到的不是那身能轻易勾起男人欲/望的皮囊,而是作为封建时代女人的悲哀。
程锦绣闻言,又低低哭了起来,“我当时只有十四岁,在娘家的时候,从来没跟人吵过架闹过矛盾,等到了婆家,面对村妇的辱骂,男人们淫/邪的目光,我以为只要我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能避开那些伤害,我以为只要我忍气吞声,总有一天她们能因为觉得我可怜而有所收敛,就此放过我,可是直到我被她们揪着头发打出那个村子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这位姑娘,你说我太过软弱,那能不能教教我,对于一个十四岁当了望门寡不得不冥婚上门给夫君守节的小姑娘来说,她到底要有多强大才能躲过周围那么多的伤害?
我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人,可我只是想在这世间有那么一小个角落安身立命,我不求大富大贵,我只想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可为什么不管我到了哪里,都没有人愿意用正常的眼光看我,女人觉得我是天生的娼妇命,而那些男人,呵……”
杜晓瑜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字字诛心,哽咽良久,缓缓吐口,“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的。”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十三岁的外壳,三十岁的芯子,再加上有前世跆拳道的底子,因而只要不是专业的练家子,她一般都能应付,所以她从来没被人这么欺辱过。
但要用她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姑娘,的确是太过刻薄了。
她自己上辈子十四岁的时候,还只是个懵懂青涩的中学生呢,十四岁那年的她要是遇到了这种事,兴许还没有程锦绣这般坚强能活到现在。
程锦绣把自己抱得更紧,下巴搁在膝盖上,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我不怨你,我只恨自己没用。”
杜晓瑜轻吸口气,说道:“你跟着我吧,我帮你洗刷冤屈讨回公道,如果你愿意学,我还可以教你防身术,学会了,以后那些臭男人就谁都不敢轻易近你的身了。”
程锦绣顿时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杜晓瑜,好久才讷讷道:“姑娘刚才说,你要帮我讨回公道?”
杜晓瑜颔首,“你娘家和婆家的事,我管不了,但镇长这里,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程锦绣脸上布满了惊恐,“你也说了,那是镇长,我们哪有那么大本事扳倒他?”
杜晓瑜想象着镇长和他儿子的禽兽行为,眼底渐渐泛出冷意,“办法是人想的,只要他有缺点,有把柄,那么我总有办法让他在这上面栽个跟头,一辈子爬不起来。”
杜晓瑜说完,吩咐外头赶马车的人,“橘白,调头,咱们回家。”
程锦绣激动得热泪盈眶,再一次给杜晓瑜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姑娘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从今往后给你当牛做马伺候报答你。”
“我身边不缺丫鬟。”杜晓瑜道。
程锦绣心下一紧,“那我……”
杜晓瑜看着她,“我只是暂时收留你,等帮你讨回公道证明清白,你便找个好人家安生过日子吧!”
程锦绣哭得泪人似的,“我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因着那一纸休书,早已是下堂弃妇,如何能再嫁得人,姑娘要我去找个好人家,这不是逼着我去死吗?那我还不如找个地方撞死算了。”
“你才不会那么容易寻死。”杜晓瑜淡淡睨她一眼,到底松了口,“行了,先跟在我身边,等以后真的有了好去处,我再给你安排,但我是不可能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为奴为婢的。”
程锦绣不解,“这是为何?”
杜晓瑜抬手示意她起来,“这么漂亮的小丫鬟,留在身边,连带着我也不安全了。”
程锦绣忙道:“那我不恢复容颜就是了。”
“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杜晓瑜叹气,“容颜肯定是要恢复的,那是你的本钱,况且你又没有倚仗着美貌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别人的过错要你付出毁容的代价,这不公平。”
程锦绣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满心震撼。
在她们这种出身寒微的人面前,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过去的种种遭遇,至今历历在目,让她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是狐媚托生,所以这辈子注定遭女人嫉恨,男人凌辱。
可是现在有人却告诉她,那些不是她的错,而是他们没人性。
——
昨天在镇上的遭遇,杜晓瑜回来后谁也没说,静娘她们也没多问,只知道她今天一早出门是因为有事,而今看到杜晓瑜去而复返,静娘水苏两个对视一眼,二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
不多会儿见到杜晓瑜和另外一个陌生的女子走出来,那陌生女子脸上有一条狰狞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划伤,看着都疼。
静娘上前几步,还没问什么,杜晓瑜就直接介绍,“这位是程锦绣,以后叫她程姑娘,会在我们这里住一段时日。”
静娘和水苏齐齐应声,“奴婢见过程姑娘。”
程锦绣被人欺压惯了,以前只有她给人下跪请安的份儿,如今被人这么行礼对待,一时之间转换不过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杜晓瑜拉了拉她的衣袖,说道:“这是我跟前伺候的大丫鬟水苏和贴身嬷嬷静娘,以后我要是不在,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她们说。”
程锦绣讷讷地点了头,跟着杜晓瑜一起进屋。
杜晓瑜心知程锦绣这满身的伤也不适合泡澡,索性没让人烧热水,只是让静娘取了一套衣裳来给程锦绣换上。
伺候程锦绣穿衣的时候,静娘瞧见了她身上那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伤口,吓得手上一哆嗦,好在并没在程锦绣跟前失态。
紧跟着,杜晓瑜又给程锦绣脸上的疤痕做了处理,并嘱咐了她饮食上要怎么忌口,平时不能碰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杜晓瑜瞧着程锦绣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心知她昨夜没睡好,便让水苏带着她去客房歇下。
眼瞅着没人,静娘这才敢小声问出口,“姑娘,那个程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啊,她为什么会伤成那样?”
杜晓瑜提起这事就唉声叹气的,“是个悲哀的女人。”
静娘一愣。
杜晓瑜默了片刻便把程锦绣的经历大致跟静娘说了一遍。
静娘果然听得脸色大变。
杜晓瑜只当她是被吓的,嘱咐道:“我跟你说这些,你可不能告诉其他人,便是水苏都不行,到底是程姑娘的隐私,传出去她该没脸做人了。”
静娘内心的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这件事,她当然不会出去到处乱嚼舌根,别说是水苏,就连王爷那边,她也绝对不能漏风。
想到这里,静娘突然严肃起来,“既然姑娘说了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那么姑爷那边,咱们也别声张了吧,姑爷到底是男子,听到这种话不好。”
杜晓瑜觉得,静娘这个反应怪怪的,可是她说的话却又没什么不对,于是点点头,“那是当然,我不会告诉阿福哥哥的。”
静娘努力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缓和下来,可是她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心里的惊骇还是在不断地翻滚。
美丽之罪。
程锦绣的事,让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先皇后的死。
同样都是因为长得太美而获罪,只不过,程锦绣遇到了杜晓瑜,遇到了救赎,比先皇后幸运太多。
王爷因为先皇后的死已经痛苦了那么多年,若是让他知道程锦绣的来历和经历,必定会勾起他对先皇后之死的怨恨,这怨恨一旦积攒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突然爆发,王爷一定会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直接冲回京城杀了当今天子——害死先皇后的罪魁祸首。
静娘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知道王爷此前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取代晋安帝坐上皇位,已经蛰伏筹谋了那么多年,绝对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程锦绣而坏了全局。
“静娘,你怎么了?”
一旁杜晓瑜的声音传了过来。
静娘急急忙忙拉回思绪,“姑娘说什么?”
杜晓瑜无奈笑道:“我说,让你去把针线和布料取来,难得今儿有空,我打算给阿福哥哥做衣裳。”
“奴婢这就去。”静娘至今还有些精神恍惚,转身去取针线布料。
杜晓瑜看着静娘的背影,想着平日里那么淡定的一个人,今天却被吓成这样,想来是程锦绣的经历太过骇然了。
她摇摇头,去了外院找到橘白,吩咐他,“麻烦你再跑一趟镇上吧,告诉贺二公子,就说程姑娘已经被我带回来了,让他不必再找。”
橘白得了吩咐,很快套上马车去了镇上。
杜晓瑜再回房间的时候,静娘已经把针线和布料都放在筐子里了。
杜晓瑜坐下来,拿起针线开始缝制。
静娘也坐下来一起,她要给姑娘赶制轻薄一点的衣裳。
绣了一会儿,静娘忍不住问杜晓瑜,“姑娘真的要为了程姑娘得罪镇长吗?”
杜晓瑜道:“一半为了她,一半,是为了我自己。”
静娘不解。
杜晓瑜停下针线活,眼中迸射出冷意,“桃源镇有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镇长,以后镇民们的日子还能安生吗?之前我有几次去镇上缴税的时候,镇长看我的眼神都透着赤裸裸的淫/欲,要不是他曾经在私塾见过我动手的样子忌惮这一点,恐怕就连我也难逃他的毒手,这次程锦绣的事,不过是刚好给了我一个契机,让我能好好出口恶气,惩治惩治那对禽兽不如的父子罢了。”
静娘听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破口骂道:“那天杀的浪驴公,竟敢把主意打到姑娘头上来了,这件事绝对不能姑息!”
“静娘,你小点儿声。”杜晓瑜“嘘”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别让这事儿传入阿福哥哥的耳朵里,纵使不会说话,他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也要尊严的,要真知道了,不定得多生气呢,这件事,我想自己悄悄处理了。”
静娘还是有些担忧,“可那是镇长,姑娘能有把握吗?”
“所以我要好好斟酌一下啊!”杜晓瑜道:“有回我去镇上的时候听人说,以后都不设里正了,每个村选一个村长出来管着各自村里的事,我便琢磨着,要是能把镇长撸下来换爹上去,那将来咱们办事可就方便多了。”
大魏朝以前的制度,八十户为一里,设里长,也就是里正,而白头村不过二三十户人家,丁里正管的是白头村,李家村和芍药村这三个村子,因为经常有鸡毛蒜皮的小事找上门要他做主,很多时候不能过分苛责得罪了人,又得必须追究一下给人交代,所以多年来磨练成了如今那副性子。
杜晓瑜觉得丁里正虽然怕事,但内心到底是个正直的人,也还算有点骨气,担任镇长绰绰有余,起码比现在那个禽兽镇长好太多了。
里正,也就是里长,是为以前旧制度下的一个小吏,那时候除了里长,还有亭长保长这样的划分,而现在逐渐出现了“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的说法,也就是朝廷对于地方的管理只到县级,不会再往下面延伸了,什么亭长保长这样的朝廷小吏,逐渐撤了,县以下的管理完全靠宗族自治,于是出现了镇长,丁里正基本是被架空的。
杜晓瑜担心“里正”突然有一天会真的不存在。
虽然凭着丁里正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到时候弄个村长当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杜晓瑜并不满足于此,村长有什么好当的,要就直接撸了镇长换上自己人,反正她这小地主在十里八村都是出了名的,再加上丁家祖上是读书人,又出了丁文志这个有能耐的大才子,也是实打实的乡绅了,到时候自己再使点银子,镇长之位便十拿九稳了。
静娘见杜晓瑜这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姑娘心中想必已经有了成算,便不再多问。
私下里去见傅凉枭的时候,静娘只是告诉他,程锦绣是姑娘半路上遇到救回来的,关于程锦绣的经历,她一个字都没提及,傅凉枭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追问。
眼见着瞒过主子,静娘心中大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