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笑着拱了拱手,开口问道:“前儿同你说的事情,瑾弟弟考虑的怎么样了?”
没啥考虑的,这事儿不归我管了。
当然,赖瑾不能这么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是虚与委蛇的应道:“此事我已经去信告诉父亲了,至于之后该如何处理,我还得听我父亲的回信。”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贾珍满意的点了点头,近乎明示的说道:“瑾儿你放心,此事倘或能成,你珍大哥哥断然不会亏待了你就是。”
赖瑾微微一笑,并没放在心上。贾珍还要开口说什么,这会子冯少楠越过人群走过来,贾珍见有外人过来,立刻转口笑问:“我记得你同朝中清流一脉关系也不错,怎么今儿宴请客人,没瞧见你翰林院的同僚?”
赖瑾随意应道:“园子太小摆不开,等明儿再请他们一趟就是了。”
是怕功勋世家和寒门清流的隔阂太大,相看两相厌的反倒相处不来吧?
贾珍摇摇头,也不再细问。冯少楠走到跟前开口问道:“我怎么瞧来瞧去没看见沈轩那小子,你没请他吗?”
赖瑾莞尔笑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你岂有不知的。并不耐烦这些个热闹事儿,午间吃饭的时候倒是能准时过来。这会子应该在他们家演武场上练习刀枪呢!”
冯少楠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了沈轩也是这么个性子,轴的很。
赖瑾继续说道:“你要是找他有事儿,墙对面就是他们家。以你的身手爬过去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儿。”
冯少楠面色古怪的看了赖瑾一眼,这种信息量很大的话可不像是赖瑾这种人能说出来的。
赖瑾并不在乎冯少楠心里想什么,继续笑道:“不过估计你和他在一块儿也觉得憋闷,还不如在府上听听戏来的痛快。”
冯少楠听赖瑾这话有些酸酸的味道,一时间还没琢磨过来,只听赖瑾不动声色地问道:“听沈轩说在西北的时候你同他关系最好,你们平日都聊些什么?”
冯少楠闻言,作秀似的捶胸长叹,下意识勾着赖瑾的肩膀诉苦道:“那个沈轩脑子跟石头似的,我都没法说了我。跟你讲同他在一块儿,兴许十天半个月他也能憋着不说一句话。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
赖瑾听着冯少楠哇啦哇啦一通诉苦,面上同情的安慰着冯少楠,表示沈轩果然就是这种木头疙瘩的性子,一点儿也不好玩。心下却越发得意。随意招呼一个小厮过来吩咐道:“去厨房吩咐声,今儿多给沈将军烤一只全羊。”
小厮苦着脸道:“厨房已经定好菜色了,这会子多加菜恐怕——”
赖瑾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随口说道:“那就去外面叫人做。总之沈将军爱吃这个,等会子饭上我定然要看见这道菜。”
小厮苦哈哈的应了。
赖瑾这才拽着冯少楠进去听戏。冯少楠的苦水还没倒完,一个劲儿的说道:“沈轩来西北的时候浑身破破烂烂的就像一个叫花子,唯有怀里揣着一个荷包是蜀锦刺绣的,苏州双面绣,那针脚密的一瞧就是好东西。军营里头好些人动了歪念头想抢沈轩的东西。你想想当时沈轩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虽然长得壮实,但也比不得在军中常年厮杀的老兵。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平日里连话都不说,谁敢抢他的荷包他就扑上去跟人拼命。那架势跟战场上杀敌也差不多。有人抢了两三回被沈轩打个半死,渐渐的也就没人敢同他抢东西。”
“……当时我们都以为这荷包是他媳妇送给他的。岂料后来熟了才知道是救命恩人给的。这救命恩人还是个男的,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奶娃娃。”冯少楠说着,下意识住嘴看了赖瑾一眼,谄笑道:“我说的是当时,当时的想法!”
赖瑾却没心思和冯少楠玩笑。沈轩从来没跟他讲过这么多年他的辛苦,饶是讲从前的事儿也都是干巴巴的。什么去了这里,到了那里。也从没说过都受了谁的欺负,遭了什么苦难。一直都是憨憨的很老实的沈轩,当年穷的连饭都吃不起,也不肯把荷包当掉。甚至还为了一个破荷包跟人打了一场又一场。
赖瑾不知怎么就眼眶子一热,当下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将军府走去。
所有的热闹喧嚣都被抛到脑后,静悄悄的将军府一如从前。那花园子里伺候的不怎么精心的花草都长歪了,有些杂草甚至从地砖底下冒了出来,看起来越发幽静。唯有演武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赖瑾顺着脚下的羊肠小道一路行至演武场,果然瞧见沈轩雷打不动的练枪的身影。
壮硕的身子被包裹在紧身的演武服中,一举一动都透漏着无限的力量与凛冽的杀机。赖瑾径直走上前去,随手从武器架上挑了一把长枪与沈轩对仗起来。
霎时间兵器撞击的声音响彻演武场。沈轩眼睛一亮,转身回防。刺、挑、扫、点、缠,两人手中长枪舞的密不透风,瞬息间已经交手十来招。自从西北归来,沈轩已经很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
沈轩兴致一起,手中力道又加了三分。骤然感觉到压力增加的赖瑾不服气的挑了挑眉,双手持枪一个横扫千军,然后期身压上。
与沈轩杀机毕露,煞气四起的招式不同,赖瑾的枪法着重灵巧飘忽,简单一个字就是快。一招还未用老,新招已然到位,一时间频率变快打乱了沈轩的节奏,让沈轩不由自主的手脚忙乱起来。不过也就是三五招的功夫,沈轩立刻适应了赖瑾的节奏,一个地面回马枪,长枪直至赖瑾咽喉,赖瑾下意识收枪横挡,只听“叮”的一声,沈轩的枪头撞在赖瑾竖起的枪身之上。
沈轩收招而立,憨然笑道:“瑾儿的枪法越来越快了。”
赖瑾哼了一声,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将手中长枪插入武器架,握了握已经发麻的双手,虎口被震的生疼。面上却好不认输的说道:“你的力气也很大,果然是沙场历练过的招数,一招一式都取人性命。”
不过已经留手很多了。如若不然,赖瑾恐怕未必能支持过二十招。毕竟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岂能和有战神之称的骠骑将军打个平手?用膝盖想也知道沈轩是放水了。
沈轩嘿嘿一笑,顺势将长枪折起背在背上。开口问道:“你不是在家里招待客人,怎么想起过来了?”
赖瑾眨了眨眼睛,随口说道:“过来叫你过去吃饭。我还特特叫人给你烤了一只全羊,你最爱吃的。”
沈轩眼睛一亮,越发满意了。
赖瑾带着沈轩归家,满眼看去也没瞧见薛蟠和贾宝玉两个。想到之前这两人的动作,赖瑾心道不好,连忙拽着沈轩去了戏台子后头。果然瞧见薛蟠正拦着柳湘莲说话呢!贾宝玉坐在一旁看着,冯紫英和卫若兰几个也都或站或坐的站在一旁。薛蟠盘腿坐在一张四角桌上,身上挂着、旁边堆着换下来的戏服和冠带等,柳湘莲抱胸坐在薛蟠面前,一脸的不耐烦。
且听薛蟠口若悬河的说道:“柳兄弟不是我跟你吹,哥哥我想当年在金陵也是有了名儿的好嗓儿。我最会唱戏了,我这嗓子一开,那绝对是万人倾倒。不过当然,哥哥我唱的再好也比不得柳兄弟你好,关键是哥哥我扮相上实在不如柳兄弟。但哥哥我最喜欢唱戏,要不柳兄弟你教教我……”
赖瑾忍不住的插言笑道:“我说薛大哥哥你口若悬河说了多长时间了?你口不渴恐怕柳二哥听的都累了。您能消停一会儿吗?”
一旁冯紫英连忙摆手说道:“别啊,哥儿几个听的正兴,千万别让他停了。”
卫若兰也摇头晃脑的取笑道:“我说薛大呆子你行啊,哥几个从来都不知道你这说话还能跟说书似的。真逗,你什么时候还会唱戏了?”
柳湘莲也有些忍俊不住的勾了勾嘴角,刚刚起身,薛蟠立刻扑上前拽着柳湘莲的胳膊道:“我的小柳儿哎,你要去哪儿?”
柳湘莲面色一冷,开口斥道:“放手。”
薛蟠觍颜笑道:“别啊!哥哥我跟小柳儿说了这么多,小柳儿依旧不冷不热的,伤感情啊!”
柳湘莲星目一瞪,一个甩膀子就将薛蟠甩开了。被甩的四仰八叉的薛蟠立刻用脚盘住柳湘莲的腰部,然后起身保住柳湘莲,死皮赖脸的说道:“我的小柳儿,我是真心喜欢你哦。”
柳湘莲气急,伸手推搡薛蟠一把,薛蟠闭着眼睛嚷道:“师傅,您就收了徒儿吧。徒儿愿意跟你学戏。徒儿天生就爱串风月戏文,天生就爱扮生旦女儿……”
众人想了想薛蟠这五大三粗的身板子串风月生旦的景象,不由得全身一寒。
赖瑾更是打趣说道:“无量寿佛,柳道长快收了这个妖魔鬼怪吧!”
众人闻言,忍不住的哄堂大笑。柳湘莲也忍俊不禁的勾了勾嘴角,白了薛蟠一眼。薛蟠没好气的冲赖瑾说道:“怪不得旁人都说交友不慎,我如今就是交友不慎。”
赖瑾生怕薛蟠闹得狠了真让柳湘莲翻脸,立刻上前好死好活的将薛蟠从柳湘莲身上拽下来了。看见他脸上摸得花红柳绿的,赖瑾无奈的摇头叹道:“怎么弄得满脸都是脂粉。还不快去后头梳洗梳洗,等会子还怎么见人呢!”
薛蟠恋恋不舍的看了柳湘莲一眼,将自己身上围着的戏服扔到一旁,一步一回头的去后头打水梳洗去了。
等人走了,赖瑾才向柳湘莲赔不是道:“对不住柳二哥了,薛大哥哥就是这么个混账性子。不过他对你没有恶意的,况且他也打不过你,要是得罪你得罪狠了你就打他一顿,还望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柳湘莲摆手笑道:“无妨。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没经历过。成天为了这种事儿生气,恐怕我也不活了。不过话说回来,薛大呆子这样的还算是有趣的呢!”
赖瑾眨了眨眼睛,瞧着柳湘莲一脸欢乐的模样,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却不知薛蟠虽然性子混账,但是对朋友十分在乎。适才赖瑾嘱咐薛蟠不得胡来,薛蟠自然不敢以往常银钱收买一类的脏话来劝说柳湘莲。唯有绞尽脑汁的跟人攀附着“共同爱好”,缠了这么一会子更是笑料百出。柳湘莲虽然不喜他对自己有杂念,但看他言语诙谐,倒也耐下性子来逗弄逗弄。何况一时过后冯紫英和卫若兰等人也都过来了,大家平日里就是相熟的。彼此也都知道彼此的性子,见薛蟠哪里说的过了立刻将话插回来,有他们在一旁七嘴八舌的调笑,更不会出什么乱子来。
一时间薛蟠盥洗已毕,回过身来。依旧想缠着柳湘莲说话,柳湘莲脚步一转到了赖瑾身后。薛蟠见赖瑾在侧,不知怎么就收敛起来。言语不怎么说了,一双虎目可怜巴巴的一眼又一眼看着柳湘莲,眸中透露出无限的哀怨和忧愁。看得柳湘莲忍不住撇过头去狠狠笑了一回。
赖瑾看着薛蟠一番惺惺作态,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开口说道:“别闹了,还不快回厅上吃酒。”
薛蟠回头看了赖瑾一眼,又看了看赖瑾身后的沈轩,幽幽叹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众人闻言一愣,回过神来又是一场哄堂大笑。赖瑾越发无奈的摇了摇头,扯着薛蟠的膀子往前厅走了。
一时到了厅上。贾府众位爷儿们还纳闷戏唱的好好的,怎么人都没了。这会子瞧见众人一起过来,不免开口问道:“这么好听的戏你们都不听,适才哪儿逛去了?”
赖瑾开口笑道:“都去后头聊天去了。这会子才来。”
又问道:“到午饭时候了,咱们在何处摆饭?”
贾政和贾赦想了一回,随意说道:“这是你们家。你才是主人,你定了,我们客随主便也就是了。”
赖瑾颔首应了。立刻张罗下人直接在厅上摆饭。水陆八珍各色美酒都是现准备好的,听见赖瑾一声吩咐,立刻有丫鬟们上前来撤去席上的瓜果茶水糕点等,换了各色菜肴过来。寻外头酒楼做好的烤全羊也掐点儿送来了。众位爷儿们们一时间觉得新奇,倒也吃了不少。赖瑾特特吩咐下人分了一条羊腿送往后头女眷的席上。这才张罗着众人入席吃饭。
赖大和赖升身为主人家的长辈,自然是随贾政、贾赦等一席。赖瑾则跟沈轩、冯紫英等少一辈的世家子弟一席。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后来的柳湘莲。薛蟠腆着脸皮蹭到柳湘莲身边坐下。一时间帮柳湘莲夹菜,一时间又给他倒酒,一时间又给他分羊肉,忙活的不亦乐乎。
赖瑾看着好笑,手持骨碟伸到薛蟠眼皮子底下,开口说道:“这么殷勤客气,也别忘了我这个东道主啊!快,给我也来点羊肉吃吃。”
一句话未尽,沈轩默不作声的将骨碟截入手中,给赖瑾分起羊肉来。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一时间相互对视,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冯少楠更是搞笑的靠在冯紫英的身上,矫揉造作的捏嗓子说道:“嘤嘤嘤,奴家的好哥哥,让奴家喂你吃菜吧!”
冯紫英抖落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巴掌将冯少楠拍到另一头,口内喝道:“妖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