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山剑宗用来送他们去往碧灵秘境的法宝,是一艘极高大的星河梭,足足有峰头大小,形状类似枣核而极大,巍峨的梭体在下方的云层处投下了一片广袤的阴影。唐临登上星河梭时颇有些恍惚,一瞬间以为自己登上的是座航母,直到在人群中瞥见了萧子白的身影,他才略略地安下心来,随意拣了处嵌着琉璃窗的地方半靠着。
包括萧子白在内,二十名金丹期以下的凌山弟子陆陆续续地上了星河梭,他们都是被选中将往碧灵秘境一行的弟子。筑基一共十二重天,除了萧子白外其他的弟子中修为最低的,都至少有着筑基八、九重的修为,唯有萧子白一个,明面上的修为甚至还不到筑基三重。
——就连这,都是他在这几日里匆匆“突破”的,上这星河梭前不久,萧子白还是个筑基期都不到的练气修士。
虽然说碧灵秘境并没有设置可进入的修为下限,但一般选人都是挨着上面那层线的,越接近金丹的修士越受欢迎,萧子白这筑基三层的修为简直是突破史上新低。尽管碍于萧子白“大师兄”的身份,没人直说些什么,但态度上总透着股敬而远之的味道。
也难怪了。萧子白这些年来接触的泰半是新入门没多久的练气弟子,他自己明面上的修为又低,星河梭上的这些人自然是看不上他的。他们要么是早早入了门,要么是飞快地筑了基,各有依仗,如何看得上萧子白这个入门晚筑基慢的。
唐临在旁边看出这一群人对待萧子白时看似热络其实疏远的态度,心中忍不住冷笑连连,萧子白自己倒是安之若素,还能时不时地分出份心神来,用眼神去偷瞄唐临。
他自以为动作做得隐蔽,奈何风属灵力在唐临的耳边只悄悄一转,就把萧子白的行为给暴露了个彻底。
感受着萧子白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唐临一时间啼笑皆非,针对那些凌山弟子们的怒气就这样被萧子白的偷窥给打没了。他摇摇头,将袍袖一拂,带着肩上的大鸟转身走到了一边。
他这么一换位置,从萧子白的角度就再看不到他了,哪怕再怎么努力伸头,也看不见唐临的一丝头发边。
唐临忍着笑,感受着萧子白心中传来的委屈幽怨,终于大发慈悲地斜出来半边身子,懒懒地靠在窗弦处,好让萧子白能够“不动声色”地偷瞄到自己。
在萧子白的频频侧顾下,唐临愉快地半勾起唇,惑人的唇色骤然间鲜活起来,看上去更加像个妖孽了。
萧子白的脸先是悄悄红了,待看到旁人也纷纷对着唐临的容色侧目时,他的脸又渐渐地白了。短短的时间里,萧子白就从寒冰白玉变成血红玛瑙又变成寒冰白玉,唐临的笑意于是更深了些,他拍拍肩头,肩膀上的那只华羽大鸟便无声地展翅飞起。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那只曳着长长尾羽的鸟儿轻盈地落在了萧子白的胳膊上,扬起自己修长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萧子白的脸。
萧子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抚“团子”背上光滑的翎羽,抚了两下又反应过来,诧然地望向唐临,唐临拍拍手,从储物袋里掏出罐糖渍山楂来远远地丢给他。看萧子白伸手接住了,唐临才笑吟吟道:“给你尝尝,这山楂挺好吃的。”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没冰糖葫芦好吃。”
冰糖葫芦?萧子白茫然地想:那冰糖葫芦不是被团子给吃了吗……咦,等等,莫非!
他急急地抬头望向唐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唐临却笑着对萧子白眨眨眼,径直地转过身去潇潇洒洒的走了,连个提问的机会也不给他,只遥遥对他传音道:“等会我来找你。”
萧子白耳根处的红色一下子蔓延到了整个脸颊。
唐临!要来!找他!
萧子白欢喜得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唐临却又在此刻适时地补充了句:“……我去找你接团子。”
——萧子白呲儿地炸成了只哑炮。
唐临闷笑着走远了,到分配给自己的那间屋子里坐了下来,似乎是在等着星河梭启动,主要意识却已经转移到了“团子”的身上。
他站在萧子白的肩膀上,眼看着萧子白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定格成了淡淡的绯色。
萧子白抱着那罐子糖渍山楂,完全没在意周围一圈人各色各样打量自己的眼光,自顾自揉了揉唐临的脖颈,对着他笑道:“团子,回房去帮我选一件衣服吧。”
说完后他就走了,身后粘满了其他人八卦的眼神。
凌山剑宗这次前往碧灵秘境的人并不多,也就这么寥寥数十人,因此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他们在这星河梭上足足待了半日,才等到带队的吴长老姗姗来迟。
待到吴长老终于也上了星河梭后,这小山一般的星河梭便迫不及待划破云海,以一种相对于它的巨大而言极快的速度傲然前行。身后途经的云层全都被撕得粉碎,星河梭后方云雾缭绕的半空中,凌山半截残峰若隐若现。
唐临站在萧子白的房间里,瞥了一眼琉璃窗里,清楚地看见了凌山那半挂垂天的瀑布。他看到这瀑布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子白,他悄悄地瞟了瞟对方:这傻蛋正在屋里左一件右一件地换衣服。
他已经在那换了将近一天了,整个房间里可以说是一片狼藉,价值数个下等法宝的衣衫也好,他之前的那些材质较差的普通袍服也罢,全都混乱地一件件摊在榻上,把所有空余的地方全都占满了。
然而这么多衣服里萧子白却没找到一件满意的,似乎可选择的衣服很多,他便越加地举棋不定,忍不住反复斟酌。
白色的他穿着特别合适,但他在唐临面前好像老是穿着白衣,唐临会不会已经看得烦了?淡黄的这件穿在身上很精神,可有些略微轻佻了,会不会让自己看上去不够可靠?这件黑色的看着端庄,但自己现在年纪太轻,穿着会不会显得老气?
他焦灼地扒拉着那些衣服,只觉得每一件都不满意。
被落在一边的唐临非常地不开心:他好像已经被忽视掉很久了。他拍拍翅膀,在萧子白的旁边飞啊飞,不断地把自己长长的尾羽在萧子白的眼前晃来晃去,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萧子白依旧在那里对着一床衣服,继续地举棋不定、反复斟酌。
于是他愤怒地咔哒了一下喙,回到人身中站直了身子,走出房间去,决定不管萧子白,自己参观一下星河梭。
平心而论,唐临其实真的对星河梭蛮好奇的,原文里曾提到过,这是修真者们穿梭世界时最常用的法宝。这个小说形成的世界——或者说是位面——总共由三千零一个世界组成,两千小世界,一千大世界,还有一个中央界,凌山剑宗与御兽宗都位于中央界中,碧灵秘境则位于三千小世界的青泉界内,
他们此番从中央界前往青泉界,中间要途径数个不同的大小世界,算是一趟较为漫长的旅途了,青灵秘境对修真者们的吸引力也由此可见一斑。
唐临慢慢地在星河梭内走着,想象着自己正行走在航天火箭里。他四周的墙壁地板都是暗沉颜色的,上面隐隐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看上去彷如星河般灿烂——这大概就是星河梭名称的来历?
唐临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星河梭的材质:看着像是某种金属,触手冷硬,似乎是极为坚固,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有一种吐出火来烧烧看的冲动。但在估算了下星河梭的价值,又看了眼自己兜里的灵石后,唐临还是很明智地按耐下了这股冲动。
“以后找点别的东西烧烧吧。”唐临想着,溜溜达达地把整个星河梭逛了个遍,他有意无意地放慢了速度,时不时地转回“团子”上看萧子白一眼,然而这个过程中萧子白一心扑在衣服上,完全没来找他。
唐临更加不开心了。
他将人身送回屋子,整只鸟趴在萧子白的那堆衣服上滚来滚去,试图让萧子白注意到自己,然而萧子白只对他说了句“别闹”,就继续努力地各种试衣服了。试着试着,还时不时地问唐临一句:“我看上去怎么样?”
唐临真想一口火吐过去把他那些衣服都烧了。
然而萧子白却不知道唐临内心的哀怨,依然在那里努力打理着自己。翻来覆去地试穿了许久,无意间瞥见了唐临蔫蔫垂下的尾羽,萧子白这才终于想起来房间里还有只鸟需要他的安抚,他抬头看了一眼唐临,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温柔地揉了把唐临头顶的翎羽,开口却还是:“团子,你说你的主人什么时候会过来呢?”
你刚刚得罪了他!他永远都不会过来了!唐临怒气冲冲地想,他半垂着眼皮把头别过去,理都不理萧子白。
萧子白好声好气地揉了他一会儿,唐临还是固执地扭过头去不理他,萧子白见此眯了眯眼,把唐临扒拉起来就开始挠他的肚皮。
唐临被挠得又痒又羞,躲了半天也躲不开萧子白的魔爪,最后气急了,干脆用自己的脑袋狠狠磕了萧子白一下。他嗑得一点都不用力,还特意压低了喙免得伤到他,萧子白却还是“唉哟”了一声,侧着身子斜斜摔倒在榻上的那堆衣服里。
……自己是不是撞伤他了?唐临一惊,立刻扑过去想去看看他的额头,不提防早有准备被萧子白一把抱住,用力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别生气了,团子,原谅我?”萧子白抱着他笑意盈盈地说。他固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特别,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一下的唐临却惊得整只鸟都木了。
他晕晕乎乎地在原地呆滞了数秒,下一刻,萧子白的怀里“腾”地冒起了一团火焰。
唐临着了,整只鸟变成了一团灿烂的火球。
萧子白被怀中突然冒起的火光给吓了一跳,但他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远离火源,而是一把扯起榻上离自己最近的衣服,想也不想地努力拍打唐临身上的火。几下之后,那件价值数个下品法宝的昂贵衣服完全已经给拍成了一团火球。等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修真者可以用法术灭火时,唐临已经从晕眩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自己一口气把那些火焰给吸回了腹中。
眼看见浴火之后的唐临依然毫发未损,萧子白方才暗暗地松了口气,然后他总算发觉了自己是用的那衣服拍火,仔细看看,可怜的衣服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几片残布了。
……这烧掉的可都是灵石啊。
唐临看见那残布,很为萧子白的荷包心疼,然而萧子白却只将那破布一扔,抱住唐临如释重负地道:“太好了,团子你没事!”接着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又忘记你不怕火了。”
“不过你怎么突然就着了呢,我刚刚真的被吓到了。”放松了之后萧子白忍不住对唐临抱怨了句,唐临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还不是你刚刚那口亲的!
他愤愤地一拍翅膀,恼羞成怒地飞走了,留下萧子白在原地茫然了数秒后,才恍然大悟地跑出房门去追,此刻又哪里还能追得上,唐临一早就飞得没影了。
第二天萧子白出门去找唐临时,便多少带了些忐忑。
他出门前犹豫了很久,从层层箱奁中取出来一只小巧精致的锦盒,萧子白伸手将锦盒翻开,盒内却只装着一只普普通通的发带。
这是那天唐临赠给他的发带。
唐临当时是让他以此束发,免得让团子再啄了去,但他得了发带后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用,而是带回房内,好生存放了起来。
萧子白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发带细细的纹理,心中很有些迟疑不定:他要不要束上这发带去见唐临呢?这样做的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可是唐临都给他送了储物袋来,这是不是说明了些什么……
一想到那一点点“他也喜欢我”的可能,萧子白一瞬间被那种虚幻的幸福感满足得说不出话来,但很快,他就残忍地打破了自己的幻想,告诫自己道:“别多想,说不定这储物袋是团子偷来给你的。”
的的确确,没有人能证明这储物袋一定是唐临送的,萧子白从头到尾都只是猜测罢了,拿不出任何确实的正剧来。但鬼使神差地,他犹豫着犹豫着,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条触手细腻的发带,束起了自己一惯披散的墨发。
试一试吧。萧子白想,试一试也许还有机会,不去试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这么想着,萧子白换上了当初和团子一起去买的昂贵的衣服。
*
唐临在看见萧子白远远走来时很有几分惊艳。不得不说上一句人靠衣装,萧子白穿上那身价值好几个下品法宝的衣服后,本就如玉的面容被衬得更加凌然若仙,但想想自己之前被他忽视的经历,唐临硬生生地压下了欣赏美人的冲动,硬起心肠冷冷地望向他。
虽说是“冷冷”地望,但唐临一眼看见萧子白束起头发时用的那条眼熟的发带,仍然忍不住轻微地勾了勾唇。
只是浅浅地一勾而已,却依旧被萧子白敏锐地发现了,他回应似的对唐临挑了挑眉。萧子白眉间本就自带了三分锐气,一挑眉之下那种千年寒冰铸为剑般的凌冽气势更是十足,他敛容时却又偏偏显得温雅,看着仍旧是那个精致无暇的玉人模样。
萧子白整个人就像是一柄玉鞘的利剑,温润的剑鞘内剑锋森寒。
唐临想到此,便不由得记起了当初摔坏萧子白剑鞘的事情,暗暗提醒了自己一句还没将剑鞘赔给他,并开始盘算着给萧子白定做一个玉质的剑鞘。白玉的那种就挺好,不用什么太多的装饰,要是能找到少见的寒玉就太好了,只是款式还需要细细斟酌……
正在唐临已经开始在脑海中画设计稿了的时候,萧子白缓缓地走近了他,低声对他说道:
“……我好像把团子弄丢了。”
唐临:……
“没事,团子没丢。”唐临压下自己捂额的冲动,耐着性子对萧子白解释道:“他从你那里出来后就直接回了我的房间,我以为是你让他回来的,就没想起来通知你。”
“这样啊……”萧子白低声说,他迅速地瞟了一眼唐临的神色,又迅速地低下头,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在唐临“要说快说”的眼神示意下,萧子白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小小的瓷瓶,轻声问他道:“那这个,是你弄丢的吗?”
唐临的眼神在萧子白修长的指尖上流连了片刻,很快就转移到瓷瓶上,辨认了一会后,他立刻就认了出来:这不是他昨天给萧子白偷偷送去的储物袋里面的吗!
难道萧子白还在怀疑这些东西的来历?
他低下头,掸了掸袖子,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回答道:“这不是我弄丢的。”
唐临的语气实在太轻描淡写,轻描淡写到萧子白以为一切其实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说不定这送东西的人和唐临根本没有丝毫关系。想到这个可能性的瞬间,他的一颗心几乎完全僵硬住了,空落落地不知道如何收场。
然而下一刻,唐临却半抬起眸来,漫不经心地继续对萧子白补道:“这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
依旧是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依旧是那样看似毫不在意的态度,萧子白的眼神却一瞬间亮了起来,他轻轻地笑了,笑弯了一双眼,郑重其事地对唐临道:“谢谢。”
“我很喜欢。”
他的神情太认真,认真得让唐临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俩人旁边已经围上了一圈的凌山弟子,以一种喜闻乐见的态度围观着他们。唐临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太暧昧,他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唐临下意识地准备开口转移话题,却听见人群中隐约有人在小声地说:
“御兽宗的这个修士长得好看,可惜是个瞎的,萧子白七年都没能筑基,居然也能看得上……”
“真是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唐临的脸突然就不烫了,他的目光一瞬间冷下来,直直地看向人群深处。
“轰”地一声响,人群中骤然炸起一丛白炽的火焰。
凌山弟子们惊叫着散开,露出中间一个浑身着火的人来,那人失声惨叫着,拼命地在地上打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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