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道:“回禀皇阿玛,踹匠之乱并非偶发,只先前多事小,未能惊动朝廷。”
“儿臣以为,百姓势微,苏州之事恐不似先前折子上所说,应先寻出暴动根本之因,再作打算。”
“太子之言有理。”
“臣附议。”
“臣亦附议。”
太子此言,并未对大阿哥的错处盖章定论,因此不只他这一方的大臣附和,连同大阿哥党的官员亦是表示赞同。
康熙未立即对太子的话予以回复。
而皇长孙坐在康熙怀中,好奇地看着前方一个个大臣的脑瓜顶吗,看向他阿玛,又抬头看了看他玛法,便挣扎着要从康熙身上下去。
康熙不知他欲作何,却纵容地放开手,扶着他,见他稳稳当当地站到地上,这才收回手。
容歆在偏厅一直关注着皇长孙,见他这动作,也跟着站起身,只是未得召见,不能出去。
皇长孙学着康熙平日走路的步态,背着手缓缓走到殿中央,从左晃悠到右,来来回回,最终停在左都御史陈廷敬面前,仰着头看他的脸。
康熙、太子以及其他表面未动,实则眼观六路的大臣们皆关注着皇长孙的动向,见他停在陈老面前,眼神中皆有好奇。
陈廷敬和皇长孙对视,举在身前的手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不知此时此地,该如何对待年幼的皇长孙。
皇长孙并不怕生,仰着头又盯了陈廷敬半晌,忽地伸出手,抓住他垂下来的髯须。
陈廷敬不敢动,看着皇长孙好奇地伸出另一只手莫不摸他的胡子。
“弘昭。”太子轻声叫皇长孙的名字。
皇长孙顺声望向阿玛,疑惑道:“阿玛?”手上却未松。
太子冲着他微微摇头,“弘昭,莫要对陈大人无礼。”
陈廷敬忙躬身表示无事,“皇长孙殿下确实并未用力,请太子殿下莫要责怪皇长孙。”
太子仍要说什么,康熙突然开口,意味深长道:“太子,莫看弘昭年岁小,可比你们这些父辈懂事多了……”
事实上,小孩子不知道控制,因此时常手上没分寸,但皇长孙好奇地抓着陈廷敬的胡子时,便只是抓着,并未拉扯。
这在与他一般大的孩童中,已算是极特别的,太子也不是对皇长孙生气,只是此地乃议国事之所,他担心皇长孙惹事才及时阻止,未想到一个两个,从皇阿玛到大臣,皆纵容他。
于是太子又道:“皇阿玛,还是先请容女官照看弘昭吧。”
皇长孙听到他阿玛的话,缓缓松开手,眨着眼睛作出思索状,片刻后,也不等玛法发话,立即倒腾着小腿儿跑向偏厅。
容歆一直便站在偏厅门口候着,此时见皇长孙扑向她,立即弯腰接住,抱着人往内里走,直到某一处,他们两个有些细微的动静不会教议事的众人听见,才停下来。
皇长孙趴在容歆怀中,盯着她,“吕瓜?”
容歆没听到,听皇长孙又着急地叫了几声,才堪堪反应过来,他念的是“女官”二字,顿时哭笑不得。
“是女官。”容歆纠正道。
皇长孙重复:“湿吕瓜。”
“女官。”
“绿瓜!”
“不是,是女官,女。”
皇长孙喊了一声:“吕!”
他这一声声音极高,正厅里原本在议事的声音顿时便一停,一瞬后又恢复如初。
“……”
容歆看着皇长孙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决定放弃,只是放弃时,还是忍不住嘀咕道:“太子和您一般大时,已能念一两句《三字经》了。”
皇长孙绝不平庸,甚至聪慧至极,这是宫中口口相传的,不过容歆常伴着,便发现他的聪慧和太子并不相同。
皇长孙极会察言观色,哄人开心的本事也好似胎中带出来的,任他如何淘气,见好就收,冲着人甜甜的一笑,便教人忘了生气。
容歆知道他正是学舌的时候,口齿不清晰乃是正常的,便又耐心地开始教他读《三字经》。
正厅,康熙等人听着偏厅内隐隐约约传来,孩童带有节奏的声音,虽不甚清楚,却可从语调中辨认出所读内容。
康熙唇角微微上扬,再提及先前商讨之事时,语气仍然有几分愉悦。
“苏州依旧由大阿哥胤褆负责,另依太子之见,查明缘由,共同商议出彻底解决苏州暴动的方案。”
“儿臣遵命。”
“奴才遵命。”
“臣遵命。”
其后,众大臣告退,康熙和太子一同移步偏厅。
容歆见两人入内,止住话,起身行了一礼。
皇长孙也拱起小手,奶声奶气地行礼:“玛法、安,阿玛、安……”
康熙眼神立时一柔,长臂一伸便抱起皇长孙,温声问道:“弘昭是在背书吗?”
皇长孙转头看向容歆,容歆便念了一句“人之初”,他立即便接道:“银之猪,性板板!”
他念完,一脸的求表扬,挨个看着三人。
容歆微一垂头,再抬起来时,则是十分肯定地表扬道:“皇长孙虽音调不甚准确,但极聪慧,与先前奴才教时,念的半分不差。”
而康熙根本不觉着孙子念的有问题,满眼骄傲道:“弘昭真是聪慧!比你阿玛当初强上百倍!”
太子:“……”大可不必踩一捧一吧?
康熙却根本不在意太子是否会受伤,反复称赞道:“弘昭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皇长孙,有子如此,何愁大清的未来!”
太子顿时更加无言以对。
连容歆亦是无语,人说“一岁看三岁,三岁看到老”,可皇长孙还没满两岁呢,康熙就能看见大清的未来了?
隔辈亲真这么可怕吗?
唯一适应非常好的,便是皇长孙,他能感受到别人对他的喜爱情绪,因此康熙这般直白地表达,皇长孙的回应同样直白,“咯咯”笑得十分欢。
康熙陪着皇长孙玩耍片刻,忽然道:“皇长孙一人还是有些寂寞,需得尽快为他添几个弟弟,日后相扶持才是。”
他这话说得突然,可容歆和太子清楚的知道,他这是在对谁说。
“你膝下一直只有皇长孙这一子,朕已收到数封请朕为你充盈后院的折子,倘若再没有其他子嗣,朕便要做主了。”康熙未看太子,甚至显出几分冷淡来,“你和太子妃如何,朕不管,但子嗣不封,朕不能容。”
太子沉默稍许,躬身答道:“是,儿臣省得,必不会教皇阿玛为难。”
容歆视线在父子二人身上回转,并未随意插言。
而康熙说完子嗣,便冲着太子挥挥手,道:“你且先回吧,不是对苏州之事甚有主意吗?若不能教满朝上下认可,朕是不会公开支持你的。”
太子猛然抬头,眼中惊异不已,“皇阿玛?”
“不必多言,退下吧。”
太子欲言又止,最终却止了未出口的话,躬身告退。
康熙在他出门前,抬头看了一眼太子的身影,复又看向皇长孙时,眼中满是慈爱,“孩子长大,心也跟着大了,还是朕的弘昭最孝敬玛法。”
皇长孙仰起头笑,眼睛直接完成一条缝,看着十分喜庆。
容歆听到这里,为太子解释道:“太子殿下亦是孝顺皇上的,只是已为人父,懂得您教养之不易,责任油然而生,再无法像幼时那般万事依赖于您。”
“是不忍依赖,还是父子隔阂?”康熙摸了摸皇长孙的头,眼中闪过一分失落,“太子长大了,大阿哥也长大了,孩子们皆会长大有私心……”
容歆手指勾下手腕上佛串,只转了几个珠子,便忍不住道:“皇上容奴才说一句,人谁无私心?永远只知道听令而为的是傀儡,绝非活生生的人。”
一旁的梁九功习以为常地覆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只心中究竟作何感想,除他之外谁也不知。
康熙面无表情地看着容歆,“也就你敢这般与朕说话。”
容歆表现出一副低眉顺眼的神情,口中却道:“奴才自知从前多番冲撞皇上罪无可恕,只忠言逆耳……”
“行了!这些话朕早就听腻了!”
容歆不得不住口,试探性地改口说康熙有可能没听腻的话:“奴才常听民间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皇上的乾清宫和太子殿下的毓庆宫……”
“便是两宫,也尽在皇宫之中,朕是太子的阿玛,还管不了太子了吗?”
“奴才并非此意。”容歆垂头时冲着皇长孙眨了眨眼,语气毫无起伏道,“奴才言语冲撞皇上,罪无可恕……”
康熙黑着脸道:“容歆。”
容歆立即闭嘴。
而偏厅内平静没多久,康熙便心疼地看着皇长孙道:“御医研究种痘之法数年,声称幼龄之时种痘比年龄渐长之后更有效,因此明年便要为宝娴和几个同龄的宗室子弟种痘,弘昭再过两年,也得种上,倘若有个万一,太子膝下空虚……”
大阿哥连得两女,朝中除大阿哥一系极其关心,旁人并不曾多加关注,但太子不同,太子是储君,储君关乎社稷……
“皇上且宽心,太子殿下心中有数。”
“但愿他真的有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