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冰凉,可惜身体的感觉在一点一点流逝。
我不敢抬头,只是低垂着头看着地上闪烁的金石瓦砾。
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那些衣着光鲜的神仙们却都对着我指指点点,说着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我将头缩得再低些……这也就是这里没有土,要不然我就挖个坑将自己埋了也比现在这种境况好。
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神仙们还在说着怎么怎么处死我的事……
我侧头看向仙君,见仙君一脸铁青地跪在我身侧。我们面前从右到左依次是柳穿心,伏青,龙骨的尸体。再往前就是摆着的两件凶器,一是断簪,二是冰剑。
龙骨自己撞了上去,除了从仙鹤上跌落下来的我,在场无一人上前去拦她。她就这么死了。
我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龙骨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花菟桃,你要认清白苍的真面目……”
真面目?仙君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他上次没有说全?
我斜着眼睛看了仙君一眼,摩擦着膝盖挪过去一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仙君……伏青她是……”
不等我说完,仙君垂着的手轻轻摆了摆,示意我噤声。
我立刻听话的闭上了嘴,可是我耐不住自己就是想说,于是问道:“仙君,你不是神仙嘛?你可不可以救活伏青啊?我当时太冲动了,我现在后悔了,我想听她解释。”
仙君的嘴角抽了抽,侧头看了我一眼,而后又低下头,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以你的本事,根本杀不了伏青。杀害伏青的另有其人,这是有人故意设计要害我们。”
我一听,呆呆地愣了半晌。伏青不是我杀的?可是将断簪刺进她胸口的人就是我,做了就是做了,如果仙君要拿别人给我顶罪,那也不必了。
“一会问起来,你就如实地说。你放心……”他正说着,向我伸出手来。我急忙将自己的手递上去。仙君厚实又温暖的感觉从手心底传来,他继续道:“我一定会救下你的。而且,这本就不干你的事。”
我连连点头,既然仙君说了不干我的事,那么就应该是能救活伏青,于是我又凑近了几分,问道:“那是不是我们解释完了就可以回去成亲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头顶一声闷雷炸响,惊得我抽回手来,转瞬又想将手再送回去却发现仙君已经膝行着向前了两步。
“启禀天帝,花菟桃并无能力杀死伏青,伏青早在之前就受了重伤。只是我一直闭关还不清楚这件事。且这冰剑……”说着,仙君拾起他们身前的冰剑,语气平缓地继续道:“这冰剑本无问题,只是被人动了手脚。花菟桃心思单纯容易受人蒙骗,她只是误以为柳穿心被伏青所杀,所以才对伏青动了杀念。且不说这妖界余孽柳穿心是何人所杀,就说伏青的死,与花菟桃无半分干系,就算花菟桃不在场,伏青也是一样的下场。”仙君不卑不亢地说完后,看了我一眼。
我对视上去,并没明白仙君此刻眼中的意思。这是要我说什么吗?方才那番话明显是洗脱我的罪名,但是……我还是认为伏青是我杀的。
我一时愣住,不敢言语,只是继续低着头。
“白苍,你好大的胆子!”
头顶的怒喝声震得我险些栽倒,仰头望去,是那天帝发了怒。
不!人是我杀的,仙君不必保我,我不能让仙君因我而受到伤害!
想到这儿,我将瘫软的身体向前爬了两步,尽量保持着声音不抖,说:“这……这不干仙君的事。伏青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她。不干仙君的事,要是杀了我抵命,那就来吧。”
语毕,我仿佛感觉到眼泪在往肚子里掉。我真的甘心就死吗?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可是我与仙君成亲的日子,可却因为我一时冲动,杀了伏青。以至于落了个这么下场。都怪我,如果当时我能冷静下来,这会儿怕是我们已经拜完堂了吧。
“呵!你倒是好,自己全招了。”
我连连点头,说:“对对对,就是我。”
仙君却在身侧再次高声说道:“天帝,只需验伏青的尸首就可知道,伏青并不是死于断簪,也不是死于冰剑。她与柳穿心同为一人所杀。花菟桃只是做了替死鬼,求天帝明鉴啊!”
我不理解仙君的做法,难道伏青不是因我而死?可是……
不等我开口解释,就见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圆镜,这圆镜银光凛冽,周嵌七彩宝石。
周围立马鸦雀无声,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环视一圈,所有人都在盯着圆镜查看。
很快,本一片漆黑的圆镜中显露出了影像。我又向前爬了两步过去看,竟见镜中回放的是我杀死伏青的情景。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又“重温”了一遍我的罪行。
不过,我这次却也感觉出了蹊跷。当时的冰剑就像是有目的引诱我一般,而柳穿心,他也死得蹊跷。
我正想着,上面又发了话。
“花菟桃,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低下头,小声道:“我无话可说。”
“那好,还好你识相。不像白苍……”
我一听他要说仙君的不是,刚要插话解释时,仙君说道:
“不能单凭见到的就断定伏青为花菟桃所杀。杀害伏青的确实另有其人,只需验尸,一切都能明了。”仙君继续不悲不亢地说。
“放肆!”上面传来一声怒喝!惊得我又往仙君身侧挪了挪,此刻我与仙君已经紧紧挨在一起。只可惜我坐不起来,只得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膝盖上。
仙君的膝盖也在轻轻颤抖,难道他也害怕了吗?是我的错那就我一个人承担好了。
在我的心里,这无非就是杀人偿命而已。只是,我还不懂生死的意思。我活了三百年有余,若是我今生死了,转头转世投胎还可以再来。
我可没人间戏本子上写得那般想不清,看不透。
“那好,既然花菟桃已经招供,那就押上诛仙台,即刻行刑。”威严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我闭上眼,任凭天兵天将将我拉扯拖拽着往出走去。
我忽然想到,倘若我今日即便是死了。来生想不起来仙君了可怎么办?他答应了要娶我的,既然今日因我犯下大错,那来生,就让我来弥补仙君吧。
这么想着,我忽然怔了怔,身后扭着我胳膊的天兵天将也放开了手。我直接栽倒在仙君的怀中。
最后一眼,我不舍得与仙君的目光分开,可终究要有个尽头。我捞过他的胳膊,狠狠一咬。登时口中尝到腥甜,不用扒开他的袖子我就知道他的胳膊上被我留下了痕迹。
“待来生,我就凭着这个印记来寻你。等我回来,好吗?”我笑着说。
于我此时来说,这无非就是再入一次轮回而已。我可以再回来,也可以再找到仙君。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包括再爱上他。
“小花……”仙君伸出手,本想抚上我的脸颊,我也本伸长了脖子等待。可是,却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我身后传来剧痛。直接被天兵天将扭了过去,押送着拖行。
我最后用尽力气大喊一声:
“仙君,等我!我很快还会回来的!等我回来与你成亲啊……”
我耳边只有我的回声再回荡。
而我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胸口剧痛难忍,像是要炸开。不等我呼痛出声,就听得耳边一声闷响,胸前竟真的炸开个洞!
无数鲜血顺着胸膛的伤口处迸出……
我仿佛感受到意识在流失……仿佛也没有那么痛了。
40
耳边声音噪杂。
我只记得我的胸膛被炸开,其他就不记得了。
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见到我还在凌霄殿上。只可惜,我怕是快要死了吧。
“天帝,花菟桃不能死!”我听到了仙君的声音。
我张张口想要制止仙君无谓的争辩。既然他们都认为是我杀的伏青,那争辩也没有什么意义。不管伏青是不是因我而死,我都做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错了就是错了,没那么多为什么。
只可惜,我努力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干张着嘴大喘气。胸膛前一片湿热,看来刚才的感觉是真的。
我平躺在地,只听见他们在我耳边嘈杂地议论着什么。
心烦意乱,我多么想爬起来告诉仙君,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然而,直到……
“只因……只因……”我听见仙君吞吞吐吐地说着什么,声音嘈杂,仙君的声音又小,我努力去听,却听到:“她是一朵菟桃桑花,这花无魂无魄,只有神识。”
轰隆一声,仿佛又是一个雷在我头顶炸响!
我想起了什么?在百福洞,那水老儿与我说什么来着?他说花间酒的原料,那朵没有名字的花就是无魂无魄,只有神识。而此刻,就是刚刚,仙君说我……
我不敢再想下去,如果我再想下去,接下来的是什么?难道我就是花间酒的原料?我就是那朵没有名字的花?
眼前开明起来,我仿佛一切都明白了,从开始到现在,从初遇到相爱……不!这不能说是相爱,这算是什么相爱?掺杂了利用与欺骗的感情也算是爱?我再傻我也知道那不是爱。那只是谎言,为了遮掩谎言的幌子罢了。
“仙君……”我的嘴角轻轻抽动,哽咽出声。可惜声音细如蚊蚁,谁又能听到呢?就像是我,我的存在,又有谁能注意到呢?
“她真的不能死,她连魂魄都没有,只有一段神识。若是神识受损,只能再等上千百年才会再出现一朵菟桃桑花了。”仙君的声音铿锵有力,不像是方才为了求情那般轻柔了。
求情?
现在想想也真是个笑话!或者说,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个笑话。
我不禁笑了,我笑我自己,笑我自己傻,笑我到了这一刻才明白。
“天帝,您要的花间酒很快就会酿好,如果花菟桃死了,您又要再等上千百年。”仙君鬼魅一般的声音响起,字字不落地落进我的耳中。像是一根根的细针扎进脑袋,很疼,却拔不出。
“所以,我请求饶了她一命,毕竟……”后面的声音小了下去,我摇摇头,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喉咙中腥甜,我响起就在前一刻,我还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怕什么?我怕我来生找不到他吗?可笑!我还找什么找?!
耳边呼啦一声,似是散去了很多人。
我侧侧头,见凌霄殿上只剩下了我与天帝,还有他……我心心念念却从头到尾一直在骗我的他。
“木槿……”我听到方才威严无比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
木槿不是妖王方离的亡妃吗?怎么?他们也认识?
算了,我何必去想别人?我还是先想好我自己吧。
“天帝,不管花菟桃做了什么,她都有她的命数。只求天帝能成全我,成全她,也成全您。”
成全我?
我几乎用尽所有力气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就是成全我?明明就是害我。我这下算是什么都看明白了。
从我活到现在,仙君……不,白苍……他骗我,柳穿心骗我,伏青龙骨骗我,唯一没骗我的就是方离么?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了。
我仿佛只在这一刻经历了从天际坠落的感觉,今日可是我的成亲的日子啊。还好,这亲没成上,也省得我陷得更深。可是,我现在陷得还不够深吗?
我自嘲一番,毫无生气地平躺在地。
“所以,求天帝恩准不要杀她。只求留她一命,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能绕她一命。”
接下来是一片死寂,我只能听到胸膛中心脏猛烈地跳动。难道它也感受到了我此刻的想法吗?
“话虽这么说……”天帝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但是在场众仙的悠悠之口如何堵住?”
呵!什么神仙!什么规矩!当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的时候,一切皆可抛下!
一开始不都是满口仁义,满口道德,张口讨回公道,闭口除去祸害。
现在,为了拿我酿成花间酒,一切都可以抛下了。这就是他们这些个道貌岸然,心口不一的神仙的真面目吗?
怪不得,怪不得龙骨临死前说让我看清白苍的真面目。这下我看清了,我彻彻底底地看清了。我只怪我没早看清,最后落得个覆水难收的局面。
忽然,一只手覆上我的手腕,我猛地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我这次将他的双眸都望穿。我希望能看到他的心底,我希望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他刚才的话都是在骗天帝而已。
但是,并没有。他说得都是真的,这次我再无法骗我自己了。
“你当我……没听见吗?”我不敢相信那是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冷呢?我可是在和我最爱的人说话啊,我这是怎么了?
胸前的鲜血还在流淌,可我却感受不到疼痛,怕是我此刻满心都是痛楚,所以胸前的疼痛都不足以引起我的注意了吧。
“你都听见了?”他也同样是冷冷地说。
我不想回答他,用尽力气与勇气闭上眼。我不想再看到他了,他看似无辜却又无法骗到我的眼神。
“你……”
手上一凉,应该是他抽回了手。正好,我还没有力气收回手呢。
“那就,逐了吧。待百年后,风声过去,再接回来成大业。你就戴罪立功,暂且不追究其他责任……”
天帝又在说着什么。我没有心情去听,眼皮很沉,脑袋也很沉,直到沉得支撑不住我的力气。而后眼前一黑,一切都消失了。
伴随着各种感觉,各种伤痛,都消失了。
耳边风声四起,也似歌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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