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皇上,臣不敢欺瞒。”他现在掌管皇城司,也可以自称臣了。平安实在是不想自称奴才,太奇怪太别扭了。
皇帝就垂着眼睛继续看,半晌才道,“这件事是皇城司发现的,你有什么打算?”
“秋闱是国之大典,若是稍有差池,影响的便是明年的春闱了。”平安道,“两京向来是人才汇聚之地,若是京城的秋闱出了事,影响恐怕会扩散至天下,动摇朝廷威信。况且其中绝大部分士子安分守己,努力苦读只为了三年一次的科考,若是出了意外,又要等到下科……所以臣的意思是,雷厉风行的将此事查办清楚但凡有舞弊嫌疑的士子全部都取消功名,其他人则该如何便如何。”
“可是这样一来,岂非姑息了那些小人?”皇帝淡淡道。
平安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色,但站在旁边伺候的张东远却能看清,皇上脸上的表情分明十分愉快!
看来这个平安,十分得皇帝看重。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方才故意留下顾文珩下棋,将平安晾了将近三个时辰,但圣意不是自己能揣摩的,张东远只需要知道皇上对平安的重视就行了。
平安整理了一下言辞,然后才道,“宵小之人,自然有国法处置,岂会姑息?只是也大可不必将事情弄得太大,倒好像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几个国之蠹虫,处置了也就罢了。”
皇帝很欣赏平安的这种态度。许多年轻人抓住了大案要案,恨不能将皇城整个掀翻过来,闹得天下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这样自己的名是出了,可对朝廷的威信却是个极大的打击。
毕竟这里头肯定牵扯到朝臣,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撇清的。与其闹开,不如内部处理掉。
反正该知道的人总能知道,也能让某些人警醒起来。
“嗯……这件事既然是你们皇城司查到的,就交给你办吧。”皇帝随口道,“两天之内,能不能办成?”
平安重新跪下,“请陛下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只是臣还有一点疑虑……”
这是要好处了?皇帝微微笑了笑,“你说。”
“皇城司司职探听消息,却并无抓捕审问之权,这……”要查一件事,当然不可能温情脉脉的去查,势必要用些手段。普通人也就罢了,哪怕是那几个士子,平安都敢抓了。但如果涉及到朝臣,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个顾虑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如此,朕赐你独断专行之权,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任何人不得干涉!张东远。”
“奴才在。”
“让人写一封手谕给他。”
目的达到,平安的心情十分之好。这有些权力吧,放出去的时候容易,想要收回来,可就未必那么简单了。
况且,只要皇帝觉得皇城司能干,好用,用着舒服,往后再有事,自然还会交给他去办。这样,他所设计的那幅宏伟蓝图,才能真正发展成现实。
拿了手谕,平安便干脆利落的告辞。要在明天后天考试之前查清楚这件事,这一天两夜,自己恐怕是不能休息了。但平安只觉得干劲十足。
回了皇城司,他立刻将之前的调查小组叫回来,然后给他们分派人马立刻将那个黄敬给抓了,审问出请他写过考题的人。另外还要遍访京城里代写文章的人,看看是否还有别的漏网之鱼。
所有人收到这个命令,都不由十分振奋。前几天调查的时候,为免惊动黄敬,打草惊蛇,大家都非常小心,虽然事情查清楚了,但各自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呢。现在可以正大光明的抓人了,他们自然跃跃欲试。
平安见状松了一口气,三个月的培训,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现在,自己的命令,他们不会质疑了。——皇城司没有抓人的权力,这是立朝以来的惯例,平安本以为会有一两个人提出异议的。
结果不错,虽然有人脸上难掩惊诧,最后却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坚决执行他的命令。
这就是平安对他们的要求:令行禁止。出了事是发布任务的那个人承担责任,所以下面的人,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行了。
冯玉堂生得最斯文,被分配了去查访其他人的任务。他可以伪装成书生,拿着试题去求文章。这会儿第一场已经考完了,按理说不会有人再求这样的文章,如果有人写过,肯定会露出几分端倪的。
结果还真又找到了几个人。这几人文采是有的,自身却都只是秀才。平安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世上怀才不遇的人太多了,不是没有才华,可有时候是机会不对,有时候是运气差了一点,又或者是不会迎合出题人的意思……各种各样的原因,考不上始终就是考不上。
秀才不比举人,举人已经是有官身的人了,如果不想求更好的出身,直接去吏部参加考试,考过了就可以授官。不过这样的官职,做到六品就算是顶天了。对有大才的人来说或许看不上,但世上毕竟没有那么多大才,用来安置庸才是足够了。
或者就是不去做官,也会有商人、地主和农民自愿将自家的店铺和土地挂在他名下,然后就不用交税了,还受朝廷保护。当然,他们要交给举人老爷一部分的粮食和金钱——相当于原本交给国家的那一部分被交给了私人,这才是统治阶级始终存在、难以动摇,而普通百姓却始终被压榨,即便年成好也只能勉强糊口的根本原因。
扯远了。但秀才和举人不同,他们除了见官不跪,每年能领分内的禄米过日子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收入。为了继续读书或是养活家人,大家都开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兼职。其中代写文章,正是最为火爆的一种。绝大部分都是替普通人写个家书什么的,但也有高级的如黄敬这种,替那些没有才华的人当枪手。
写一篇文章就有一份丰厚进账,这些人或许一开始迫于无奈,到后来反而如鱼得水。如同黄敬这样聪明的,甚至能够从中发现“商机”。
从他们的嘴里吐出来的,曾经去买过那篇文章的人数让平安有些心惊。
竟然足足有十七人人。
这十七人,在整个京畿地区几千士子当中自然不算什么,可如果联合成了一股力量——或者说如果背后有一股力量想要把他们联合在一起,那么就太可怕了。最重要的是,这还只是出来买文章的,自己得了试题默默写好的人又有多少?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钱成站在平安面前,压低声音问道。
审问结果是他给平安送来的,那个数字对他来说一样触目惊心。倘若朝廷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一个科考都能为人所操纵,这件事揭露出来,恐怕会天下哗然。
“把人抓了。”平安表情平静的道,“注意别惊动了别人,也别漏掉了一个。抓回来之后继续审,问出给他们题目的人究竟是谁。”
这就是铁了心要办了。钱成是知道平安白天进过宫的,既然如此,肯定是得了上意。
想到此,他立刻直起了腰板,出去点人动手。
这一整夜,平安没有睡,有一小部分人也没有睡,不断的有新的审问结果出来,于是就又有新的人被抓进来,一整夜皇城司的灯都没有熄过。等到天亮的时候,事情也就查得差不多了。
钱成将名单递给平安,“大人,是否要进宫再请示一番?”
毕竟这些可都是朝廷官员,其中官职最高的一位甚至是五品。虽然皇城司的人也是有品级的,不过跟人家正儿八经科考出来的,含金量可差太多了。要去抓这些人,钱成心里没底。
平安随手掏出一封信扔在桌上,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
钱成拿起来,看到圣谕两个字,腰就忍不住弯了下去。等他抬起头来,看向平安的眼神简直激动得像马上要扑过来。平安连忙道,“现在可以去抓人了吗?”
“可以可以。”钱成激动不已,小心的将手谕放好,然后才脚下生风的出去了。有手谕在,别说物品,就是三品大员又如何?照样抓!
等知道平安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皇帝才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他以为平安心里有数,不会将事情闹大,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结果平安的确是没有闹大,截至现在,这件事外头仍旧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见皇城司办事手段之利落,的确将影响降低到了最小。
然而看看他抓了什么人?
本次京畿路秋闱的主考官,翰林学士邱文浩!三品大员,天子近臣,带知制诰衔!
谁给他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