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年底, 天气渐冷, 胤g披着大氅,慢慢地进了年氏的殿内。
殿内依然处处皆是华丽精致的装饰,无一不是上好的;炉火烧得旺旺的, 屋里极暖和。胤g没有将大氅脱掉,也没有坐下, 只是站着,他认为, 说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开。
年氏听到脚步声响, “皇上来了”,命宫人将她扶起,又示意她们都下去。
屋内只剩下胤g和年氏两人。
半垂的帐幔挡住了容颜, 帐幔后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恕奴婢不能给皇上请安了。”
声音带了些虚弱与嘶哑,却不掩昔日的娇音软语。
“无妨。”胤g淡淡道, 走上前欲将帐幔掀起。
帐幔的边缘被一只干瘦的手拽着:“皇上……求您, 奴婢这个样子……奴婢不想让皇上见到奴婢如今的模样。”
胤g也不勉强,无端地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你,让朕过来有什么话要说?”
年氏低咳一声,她的身子已经全然败坏,现在不过是干熬着时间, 连说一句话都有些吃力。
“皇上可否饶恕哥哥……”
胤g半晌不说话。
年氏心头一阵苦楚,闭了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淌下。过了一会儿, 咳了数咳,又道:“奴婢还有一个问题……”
“说。”
“皇上……皇上心里可曾喜欢过奴婢……”话音里能听的出分明的紧张和期待。
“没有。”胤g毫不犹豫道。
“哪怕是一点?”年氏犹不死心。
胤g沉默了。
帐幔后传来低低的一阵笑,笑里满是绝望之意,带的又是一阵的咳嗽,“那……皇上心里可有喜欢的人?”
胤g也没有回答。
年氏等了一会儿,道:“应该是有吧……是乌雅氏吗?”
胤g道:“你累了,先歇息吧。”
“皇上,”年氏大急,话里带了哀求:“奴婢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皇上连奴婢的最后几句话也不愿意听吗?”
听到胤g停住了脚步,年氏方道:“皇上,您知道吗……奴婢第一次见到您是什么时候……那一天在潭拓寺……天气很好……奴婢看到您……看到您对那个乌雅氏笑得很温柔……”
停了一会儿,年氏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奴婢从没想到过……像您这样一个冷情的人还会有这么温柔的眼神……好像……所有的人您都漠然以对,只有那个人是特别的……奴婢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您了……”顿了顿,像是陷入回忆之中,“奴婢等了四年,才终于等到选秀……阿玛不同意,可奴婢以绝食相要挟……最后,还是来到您的身边……”
“可奴婢,奴婢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乌雅氏……皇上您为什么……为什么就看不到奴婢……”苦涩与哀伤在胸膛中化开,疼得她心里一阵揪痛。“您眼里看的是奴婢,可心里,奴婢感觉不到……”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胤g听到年氏每次提及“乌雅氏”三个字时,咬牙切齿的语气里满是刻骨的怨毒,不由皱了眉头。
年氏一阵低笑,末了,平静道:“太医说,奴婢的身体……早就不适合生育了……可奴婢就是想要个皇上的孩子……皇上也默认了是不是?要是乌雅氏……皇上恐怕就会极心疼她,不会让她受这个苦……这些年,奴婢才发现……奴婢见到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皇上再忙,也不会不去见乌雅氏吧……”
年氏蜷手成拳捂嘴又咳嗽数声,淡淡道:“奴婢有时候想着……奴婢怀了孩子到底好还是不好……这是不是就是皇上应付奴婢和奴婢家族的一个方法……可又不敢深想下去……奴婢又很想要一个属于皇上和奴婢的孩子……奴婢有时候也想着,皇上是不会对奴婢这么心狠的……皇上,您不会对奴婢这么残忍的……是不是?”
胤g默然良久,没有答言。
年氏知道了答案,心下猛地一缩,一股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年氏品着这股苦涩,极浓烈,又哀恸入骨:“算算时间,是不是从巫蛊事件开始的?……皇上为了乌雅氏,可真是用心良苦!”自嘲与恨意在嘴边萦绕。
胤g沉声道:“若不是你心术不正,朕又岂会不善待你?”
“善待?仅仅是一个善待?……若是奴婢什么也不做,奴婢想要的,皇上就能给吗?”年氏激动地反问。
胤g的目光投向帐幔,似要透过它看过去。
“朕本对你也没有多少恶感,若是你一直安分守己,哪怕现在没有年羹尧的拖累,朕也定会给你一个善终。但你太贪心不足,想要的太多,又一直不思悔改,竟想置乌雅氏于死地,朕又岂能容你?”
“皇上竟不能容奴婢?”带着愕然与绝望,年氏紧握着剧痛的胸口:“奴婢做的这些……都是因为皇上,皇上却……”顿了顿:“这些年,奴婢一直心存侥幸……以为皇上对奴婢还是有些情义……原来,这只是一个笑话,皇上……竟容不下奴婢……”
年氏忽地嗤嗤笑起来:“求而不得,求而不得……皇上怕是从来没有尝到过这种滋味,才会说的这般不痛不痒。”年氏的声音里带了怨毒:“真想让皇上有朝一日也尝一下……真想让皇上也知道,这种滋味是何等的让人心痛……若是有朝一日,皇上也尝到这种滋味……怕不是比奴婢做得还要过分……”话语分外认真,带着一丝疯狂,反复重复,又竟似带了诅咒一般。
年氏的声音越笑越大,边咳边笑,边笑边说,又吐了数口血。
“你真是……”疯了,胤g厉声喝道,听着年氏的声音已经变得癫狂,初来时对年氏的一丝感喟也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反感与厌恶。
回到西暖阁,胤g静不下心来,无端地觉得有些不安,年氏最后的话一直在心里徘徊,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下有些不祥的预感。
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想把精力放在奏折上,却始终难以释怀。
“苏培盛,去看一看淑贵妃在做什么?”胤g突然道。
“淑”是清岚的封号。
苏培盛应着去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回皇上,淑贵妃午后小憩了一会儿,现在在看书。”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正常,但这股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与不安又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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