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淮摇摇头。
“他也是一个人,他有名字的。他叫王霄,霄云的霄,小侯爷,你该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他死在你的剑下。”辛妙如眼眶发红,“你以为你随手杀死的只是一个命如草芥的刺客,可他不是,他是尚书府的千金等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都等不回来的心上人!”
面对辛妙如的控诉,裴长淮却很从容,道:“本侯会记住他的名字,但当时杀他,本侯问心无愧。”
“你觉得他该死,对不对?”辛妙如轻轻摇着头,“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辛妙如抚着帕子上的柳叶,口吻很轻很轻。
“王霄的家在破锣山,他八岁那年,破锣山受蝗灾,闹了一阵大饥荒,他的父母活活饿死,只剩下他一个。他一路北上,沿街乞讨着活,到了冬日里连一双好鞋都穿不上,饿得撑不住了,倒在街边上,险些冻死在雪地里,是他后来遇见的那位恩公给了他一口热粥吃,教给他一身本领,让他能够活下去。”
“什么本领?杀人的本领么?”裴长淮轻眯了一下眼睛。
辛妙如笑笑,却不在意此事,“杀人的本领又如何?他曾对我说过,他跟我们这等出身大富大贵的人不一样,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这一条生路,他没有选择,为着一饭之恩,也从不后悔。
我认识王霄的时候,他正被仇家追杀,慌不择路的,竟逃到尚书府中,浑身血淋淋地从梁上掉下来,倒把我吓了一跳。我看他可怜,只照顾了他两日,又恐这人来路不明,给我们家招来灾祸,很快就将他送走了。可为着这两日的照拂,他竟一直铭记于心……
有次我去云隐道观进香祈福,在道观中小住两日,夏夜里蚊虫叮咬得厉害,他悄悄在门上挂了一串醒香铃,又怕我以为是登徒子上门,还留了字条言明那东西的作用,他的字歪歪斜斜的,自是不比读书人,但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我走到哪里,他就会跟到哪里,什么也不说,也不肯见人,只在暗处藏着。有时候我唤他出来见面,他就躲得远远的,只让我知道他在。我笑他是个傻小子,救他就跟救个小猫小狗一样,可没图着回报,要他往后不必再来了,他总是不听,就这样一直守在我身后。
不过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一阵子,我知道,他是又去杀人了。或许我这样说话很自私,但那时我只盼着他早日杀了那人,平安回来。他在我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他真走了,我才知道我是想见他的,世间有那么多的男子,可我只想见他……”
裴长淮无法认可辛妙如的私心,却是最懂得她这样的心意,他之于谢从隽,亦是如此。
辛妙如继续道:“我一直怕王霄哪天就回不来了,很早便送了手帕给他。我不想他做杀手,我愿意跟他私奔,到天涯海角,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到哪里都可以,可他就是不肯。他说,只要他活着,就有还不完的恩情,有杀不完的仇家,我一个尚书府的千金,跟着他只会受苦。我说我不怕吃苦,他说他怕……”
辛妙如轻轻一笑,笑中有苦涩,也有甜蜜。
两人的关系一直这样僵持着,后来在京都一场诗会上,辛妙如认识了裴元茂,原本也有其他两位世家的公子。
当时因为王霄不肯答应娶她,辛妙如存心想醋他一醋,她知道王霄就在暗处守着,便故意与那些个公子生出亲密之举。
裴元茂误以为辛妙如对自己有意,更是心动,又与她一同品鉴诗词品鉴了许久。
王霄瞧见了,自然不快,后来辛妙如独自走到无人的野亭当中,唤他出来相见。王霄不肯,辛妙如便装醉往湖里跌去,王霄一惊,立即现身将她拉了回来。
辛妙如知道有他在身边,自己绝对不会出事,醉笑着往他怀里凑,取笑他:“不是不肯见我么?”
王霄见她是故意,又恨她戏耍,绷着一张脸,只管沉默。
辛妙如在他怀中依偎了片刻,对他说:“你不肯娶我,自有人肯娶。往后我的夫君抱我,亲我,难道你也要眼睁睁瞧着么?”
王霄便说:“小姐,你这样激我没用处,更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辛妙如眯着眼睛,笑道:“哦,既然没用,你为什么不高兴?”
王霄别开目光,不说话了。她主动攀上王霄的肩颈,认真地望着他,说:“傻小子,你听好,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你再没机会听我问了。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王霄不敢答应,更不敢不答应。他想起方才在诗会上,那裴家的小公子生得俊朗gān净,一身的贵气,自己与他更有云泥之别,心中说不出有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