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
之后的蓝沉烟大病了一场,修养了足足有半个月,蓝府没有传出半点关于这次事件的缘由,人们议论的也只是他工于心计野心勃勃之类的话题而已,无论多少闲言碎语于他而言都是不痛不痒罢了,他在乎的只有那孩子。
那孩子抱怨婚期订的太快没个心里准备,蓝沉烟却能猜到个中缘由。
三个月的筹备不光是婚礼事宜,还有在暗处所有支持宰相的势力,只怕是婚礼一过朝堂就要变了天了。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跟自己无关了,蓝沉烟清楚胜利的必然是六皇女,他只要在以后保护好那孩子就可以了。
倒是他爹爹知道自己的婚事后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最后只余低低的叹息,“烟儿,莫求富贵,莫生妒。”
彼时的蓝沉烟正保持着难得欢快的心情,所有的心神都系在那孩子身上。
细细想来,他们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又一生都不会分离,自然是这世界上最为亲密的存在了,未来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以最温和的方式让那孩子看到他的心接受他的情。
这是以蓝沉烟现在的立场看来最为美好的梦,可上天又是何其的不公,在他的梦刚刚开始时,便残忍的将它生生打碎!
那是狩猎宴的前一晚,蓝沉烟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熟,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响,还没等做出反应,一个漫不经心的女声就传了进来,“蓝沉烟?你好~”
无奈之下,蓝沉烟只能紧绷着神经坐起身看向来人,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冷淡,“深夜造访男子的闺阁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来人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此刻就坐在窗沿上,一条腿屈起,一派潇洒风流,听闻蓝沉烟的话,她挑了挑眉毛轻佻的笑了出来,“早就听闻蓝公子美名,今夜特来一睹芳容。”
一个随意的理由,也是个轻浅的试探,蓝沉烟调整了下呼吸,哪怕心中再慌乱也不让自己露出半分害怕的神色……不论对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沉烟虽不才,却并不愚笨,姑娘来意为何大可明说。”面上虽然沉静,暗地里蓝沉烟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一旦情况不利,为了自己和蓝府的名声他也只能自尽。
这么想着,不甘和无力的感觉又一次遍布全身,让他更加憎恨自己的无能与弱小。
“诶~一般男子碰到现在的情况会这么冷静吗?”似乎意外于蓝沉烟的反应,女孩有些失望的抱怨了一句,然后侧身从窗沿进到了屋内,一步步朝着蓝沉烟走来。
女孩走到床边,蓝沉烟抬起头毫不怯弱的与之对视,三秒钟之后女孩缓缓敛起笑脸,单膝着地低下头颅,以一种完全臣服的姿态,“芜氏皇族旁系支脉芜雅见过二皇子,臣奉陛下之命前来接您回帧阡国。”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答案……
一时之间蓝沉烟竟愣在了那里,过了半晌才隐隐消化了刚刚听到的话语,巨大的恐惧感却猛然间包裹全身,张了张嘴,勉强发出声响:
“你说……什么?”
之后半柱香的时间,这个叫芜雅的女孩为蓝沉烟仔细说明了他的身世,以及自己的爹爹和帧阡国女帝的过往。
多年前,爹爹曾和帧阡国的一位少将军定有婚约,而同样深爱爹爹的帧阡国女帝在顺利登基后的第一件旨意就是抹消了这桩婚事。年轻气盛的少将军自然不服,私下里哄着爹爹假死好同她在一起,但女帝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顺水推舟的杀掉了少将军,囚|禁了爹爹。
除了不能踏出屋子,爹爹几乎没有受任何委屈,但爹爹却没有一刻放弃过出逃,直到女帝的姐姐逼宫致使宫内大乱,爹爹才找机会逃了出来,却因为没有钱而沦落街头,然后才恰巧被蓝宰相捡到。
之后的事情蓝沉烟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因为知道自己怀孕所以故意爬了蓝宰相的床,导致蓝宰相一方面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蓝府的血脉,另一方面又不能不对爹爹负责,才让他们父子就这么一直不尴不尬的生活了下来。
听起来简直像是话本中才有的桥段对吧?但紧接着,芜雅又说出了让蓝沉烟更为震惊的事:他真正的娘和他的爹爹,是同母同父的血亲!
自己体内流淌的怎会是这种不应存在的脏污血脉?自己怎会和那孩子连半点血缘都没有?!
蓝沉烟想要开口否定芜雅的话,却又不知道能说出什么,内心的情绪在剧烈起伏后只剩下平静,再掀不起半丝波澜。
那平淡的没有丝毫主观感情的叙述,反倒让蓝沉烟更为真切的明白,芜雅告诉自己的,都是真实。
“既然这样,你直接去找我爹爹不是更好?帧阡国的女帝想见的人应该是爹爹而不是我吧。”最后的最后,蓝沉烟只是丝毫不在意的这么说道。
“不,陛下想见的就是您,无关那位殿下。”芜雅站起身恢复了之前的作态,明明是一副头疼的语气面上却笑眯眯的完全与之不符,“说来惭愧,因为所有继承人都在内斗里死光了,所以可以继承陛下之位的就只剩下您了呢~”
“继承皇位?”蓝沉烟波澜不惊的勾了勾嘴角,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在翻涌着。
“对呀对呀~是不是很棒?”芜雅连连点头,高兴的样子好像她才是继承皇位的人一样。
嘴角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分,蓝沉烟看着面前等待自己回答的芜雅,淡淡吐出三个字,“我拒绝。”
“……啊?”芜雅呆了呆,显得有些茫然,随即就是不可置信,“为什么?做皇帝比嫁给那个什么皇女做侧室好得多吧!”
蓝沉烟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从床上下来,理了理散乱的发,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后才慢悠悠的开口,“你们又怎么确信我有继承皇位的血统?或许真的是蓝家的血脉也说不定呢?”
这次芜雅不笑了,抓抓脑袋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始了新一轮的解释。
芜氏皇族最初是一个尤擅巫蛊之族。
开国女帝为了防止皇位不稳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血亲下了一种蛊。
拥有芜氏血脉的人体内天生会有一条幼虫,每任帝王离世后新一任的继承者可将幼虫化为母虫,而其余兄弟姐妹的幼虫则会化为子虫。
甚至连朝中大臣都为了防止有异心而种下了不会沿袭血脉的蛊虫。
因为并不限制皇子继位,基本上每一辈皇子皇女之间都会因帝位而产生严重的内斗,也使得芜氏一族的血脉比较单薄。
前段时间女帝突然卧床不起,致使新一轮的夺位之战爆发,没想到所有的皇子皇女都死了,也正是这时芜雅领命前来寻他回去。
芜雅体内同样有子虫,所以对母虫所诞下的幼虫有所感应,他所说的‘或许’绝对不会发生。
“您理解了么?”好不容易解释完,芜雅大大的呼了口气,砸吧砸吧发干的嘴,巴巴的望着蓝沉烟。
“嗯,真是……半点希望……都不愿施舍给我……”心中最后的期望被毫不留情的打碎,蓝沉烟轻轻应了一声,一只手遮住脸,发闷的话语断断续续的流露出来,“……你怎么就偏偏要挑在这种时候出现呢?”
喝下一杯水的芜雅傻傻的眨了眨眼,“啊?”
一声轻笑冷不丁的从蓝沉烟嘴里传出,随即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使得他整个人都捂着肚子发疯一般的颤抖,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最初就不让爹爹逃出去不好么?在他年幼时来找他不好么?在他意识到自己喜欢那孩子之前来找他不好么?在他下定决心护住那孩子之前来找他不好么?在他喝下绝育汤毁掉身子之前来找他不好么?在他给自己筑起美梦之前来找他不好么?干脆就永远不来找他永远不告诉他真相不好么?!
凭什么就偏偏要挑在这种时候?!!!
蓝沉烟是真的想笑,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简直令他痛苦的无法呼吸,脑中嗡嗡作响,平日里的教养礼节通通化作灰烟,所以就放纵自己笑了。
可是很快,所有的情绪又通通转为委屈,无处诉说无力发泄,眨眼间就想哭,所以就哭了。
这可吓坏了一旁的芜雅,对着蓝沉烟手足无措了半天,又怕有人听见声音过来查看,硬是把自己折腾出一身冷汗。
反倒是蓝沉烟,笑够了哭够了,突然就镇定了下来,拿出帕子简单的擦擦脸,理了理头发,看上去跟谈话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芜雅惊了半天也不敢再嘻嘻哈哈了,安静的等蓝沉烟在椅子上坐好后才小心的开口,“那个……您……”
“你回去吧。”蓝沉烟重新看向芜雅,温柔的说道,“我的答案是不会变的。”
半个晚上就锻炼了自己的心脏承受力,已经无力的芜雅没什么反应,只蔫巴巴的做着最后的挣扎,“您真的决定好了?虽然帧阡国不大那也是皇位啊。”
“没什么好决定的,蓝沉烟本就是蓝府的四公子,再过三月就会和蓝书墨一起嫁给六皇女的事实也不会改变,而以后他也会作为妃子‘好·好·辅·佐’帝后……这些,才是‘真正’的未来。”
“很晚了,请回去吧。”疯狂的神色在略有空洞的眼中一闪而过,无能也好懦弱也罢,蓝沉烟还是蓝沉烟,落落大方知书达礼,满心期待着和那孩子共度未来。